第58頁 文 / 西嶺雪
然而皇太極暴怒至極,根本不想思考留情,只聽一句「下毒」,便喝道:「還查什麼?查出來,八阿哥能救得活嗎?凡有嫌疑人等,一概處死。」
眾人聽了,又驚又怕,都不敢出聲。太監立時通傳出去,讓侍衛進來抓人。反是哲哲不忍,勸道:「皇上三思,這斷不是關睢宮自己人做下的,道理明擺著,想要下毒,辦法兒多的是,何必費事往奶媽的奶兜上打主意?況且能接觸到奶媽衣物的人也多的是,洗衣房的人有機會,來關睢宮竄門子的妃子,連同跟隨妃子的丫環,也都有機會。尤其是丫頭子們,她們正是愛笑愛玩的年紀,不管進了誰的宮,自然是主子同主子喫茶,丫環找丫環說話,前院後殿的哪裡去不得?奶媽是下人,媽媽的屋子她們更該去得了,抽冷子做點手腳,機會多的是。皇上倒不要冤枉了好人。」
然而皇太極只是聽不進,冷哼道:「好人?他們好好地在關睢宮服侍,卻害死了八阿哥,就是失職,就是該死!」
一時侍衛來到,逕往關睢宮拿人。眾人聽到口諭,只驚得癱倒在地,屁滾尿流,一行躲一行哭一行求,口裡只嚷「皇上饒命」。
朵兒拚死力掙脫一個侍衛,衝出宮門,大聲喊著:「皇上,奴才有話稟告。」迎面見到皇上正帶了哲哲等往這邊行來,不管不顧,直衝過來。
陸連科忙擋在皇上面前,喝道:「放肆!還不拿下!」隨即兩個侍衛跟隨上來,抓住朵兒一齊跪倒,向皇太極謝罪。
朵兒大哭高叫道:「皇上冤枉啊,這明明是釵兒和福子吃對食兒,嫉恨奶娘,害死了八阿哥,現在害怕了,畏罪自殺,與旁人無干。我們可是清白的呀!」
「吃對食兒」一說於皇太極卻是頭一次聽說,登時愣住:「後宮中竟有這等不成體面之事?朕在前線餐風露宿,出生入死,就是保衛後宮的安寧。你們不知感恩,竟然做下這等醜事!穢亂後宮!死不足惜!」遂怒向哲哲道,「都是你管的好家!」
哲哲聞言也是驚疑不定,又見皇上大怒,不敢再勸。連娜木鍾也嚇得呆住,不敢說話。巴特瑪更不消說,舌頭從來都只用來吃飯。其餘的東西兩宮側妃更不肯多嘴,生怕惹火燒身。一時眾人都念起大玉兒,要是這會兒她在就好了,必然會想些法子出來平解,偏她又臨產不來。
偌大院殿又是皇上又是妃子又是太監丫環又是侍衛,卻不聞得半點聲息,只聽得皇太極鐵一樣的聲音宣佈:「八阿哥猝死,關睢宮上下難逃其咎;麟趾宮的丫環和太監私通,穢亂綱常,該死!旁人知情不報,該死!朕意已決,來人,立刻將兩宮服侍之人悉數捆綁,押入值房,明日午時於鵠場處死!」
一句話,葬送了關睢宮和麟趾宮上下十幾條人命。
就這樣,為了八阿哥,皇太極頒布了大清建朝後的第一道大赦令,也發起了第一次後宮奴婢大屠殺。
那一天,太監宮女們奔逃哭叫,披頭散髮,然而不論他們的哭求有多麼慘切,他們的掙扎有多麼瘋狂,最終還是一一被捉,捆在值房裡等待處死。
娜木鍾看到這般情形,哪裡還敢再鬧,然而別人猶可,獨伴夏也要一同陪綁,大為不忍。少不得軟了聲口,苦苦求皇后:「釵兒死在後花園裡,是我管教不嚴;可是伴夏為人皇后也是知道的,不聲不響,便如木頭一樣,她和這件事再不會有什麼干聯的。記得舊年皇后娘娘還誇讚過她的百花點心呢,好不好留她一條小命,閒時也可侍候皇后呀。」
哲哲搖頭歎道:「我也知道這件事裡冤枉了無辜,但是昨兒的情形你也看到了,許多年裡,你可曾看到過皇上發那般大怒沒有?這個時候說什麼也是聽不進去了,說不定,還要把旁的人搭進去。不如大家都省些事兒,存些小心罷了,好歹停過這一陣子,再慢慢地尋訪不遲。橫豎這兇手總在這宮裡頭,殺幾個下人警告一下也好。今晚我且叫迎春帶幾個人過去服侍你,明天你再另挑服侍的好了。」
娜木鍾聽了,皇后這話裡分明還有疑己之意,不禁恨得咬牙,卻也不敢再說,惟有委委屈屈地應道:「迎春是娘娘的貼身丫頭,娘娘一會兒也離不得她的,便和我離不得伴夏那丫頭一樣。古話兒說的: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怎麼敢使喚娘娘的丫頭?隨便找個什麼人過去支應一聲就是了。」
哲哲卻堅持道:「派別人去我不放心。這件事著實委屈了你,我叫迎春去服侍你,也是一番心意。」
迎春有感於貴妃待伴夏的主僕情重,也情願服侍的,遂上前跪下回道:「娘娘既命迎春服侍貴妃娘娘,求貴妃娘娘好歹給些薄面,容我代伴夏妹子盡點孝心。迎春雖不如伴夏妹子心靈手巧,總也服侍了娘娘這許多年,好歹規矩是知道的。」
娜木鍾不好再拒,只得帶了迎春出來。既至回了麟趾宮,見茶冷燈熄,庭空院靜,更是淒涼。想起伴夏種種好處,益發傷心。
第74節稱後路上第一個犧牲品(3)
迎春命小丫頭捅開爐子燒沸了茶,恭敬奉上,勸慰:「娘娘對一個丫環也肯這樣念情,便是迎春見了,也覺感恩。」
娜木鍾接了茶,見不是常喝的菊花,更覺刺心,歎道:「你哪裡知道她的好處……」一語未了,又嚥住了。
迎春覷著顏色,悄悄兒地獻計道:「娘娘果然捨不得伴夏,不如讓我出去,拿幾個錢買准了看守的校衛,放伴夏出來與娘娘磕幾個頭見上一面,也好知道娘娘的一片心意,便是死,也覺得心安了。」說到末一句,聲音不禁哽咽起來。
這幾句正撞在娜木鍾心坎上,立時便取了錢來交給迎春,命她悄悄地去打點。又叫小丫環準備兩樣吃食,直等天黑得透了,才好去值房探伴夏。
且說剪秋在宮裡聽到消息,說是釵兒與福子雙雙死在御花園,已經約摸猜到後宮穢聞即將曝露,只怕自己也要耽干係。又忽然見到無數侍衛衝進關睢宮拿人,忽然又衝出來,將麟趾宮諸人也綁了,更是大驚非小可。
連小丫環們也都驚悚,直向剪秋討主意,問道:「剪秋姐姐,關睢宮出了事,怎麼麟趾宮也要陪綁?我們衍慶宮會不會有事啊?難道八阿哥出事,皇上要殺了我們所有宮人陪葬嗎?」又有的說,「那釵兒和福子死得奇怪,怎麼會有宮女和太監死在一處的呢?又是什麼人進來殺的?御花園豈是隨便什麼人可以進進出出,既進來了,又不偷又不搶,只是殺了他們兩個,這明擺著是自己人幹的了。又什麼人同他們兩個有仇呢?難道是皇上自己派的兵?」
說得剪秋心亂如麻,罵道:「別滿嘴裡跑馬只管混說,也不看看是什麼時候了?小心禍從口出,連我們也被綁了去。」
好容易等得淑妃巴特瑪回宮,剪秋急忙迎上去,扶到屋裡坐下,也不等喝口茶喘勻氣,便急著問她主子:「娘娘剛才在清寧宮,可知道到底出了什麼新聞?怎麼忽然有那些兵衝進來,把兩宮的奴僕都綁了去,我聽他們哭天搶地叫得好慘,頭皮直髮疹呢。」
巴特瑪歎道:「咱們衍慶宮沒事,已經千恩萬謝了,只管打聽什麼?」待不說,自己卻又忍不住,便將小丫頭們支出去,悄悄兒地把緣故告訴剪秋,又問:「那朵兒說是釵兒和福子吃對食兒,皇上氣得發抖,所以拿人。你可知道,什麼叫吃對食兒?如何吃法?」
剪秋唬了一跳,又驚又怕又傷又羞,驚的是朵兒這蹄子該死,如何竟能把這天大秘密說出,害死許多無辜;怕的是自己身上有屎,皇上果然把這「吃對食兒」追究下去,自己也不得乾淨;傷的是又有多少好姐妹就此陰陽永隔,做奴才的真正生命如草芥,任人踐踏;羞的是巴特瑪這樣相問,卻是如何回答是好。遂紅了臉,含含糊糊地答應:「我哪裡知道什麼是吃對食兒,又去哪裡聽這樣的話來?」
好在巴特瑪並不深問,擾攘這一天,跟著大驚小怪大呼小叫一場,也是倦了,遂命剪秋盛了稀飯來吃,早早歇息。
那剪秋心神不寧,哪裡坐得住,只侍娘娘睡了,便抽身出來,遮遮掩掩地在清寧宮門前踮腳張望。恰好那陸連科也正要尋她,正慌慌張張往外走呢。兩人見了,也不急說話,拉著手一溜小跑,來在高牆後面,見左右無人,這才交握著手,眼對眼兒看了一回,猛地抱在一起。
這一天裡,兩人都是驚心動魄疑神疑鬼,人雖不在一處,心卻想著同件事,好容易見著,竟像是隔了多少年,生死重逢似的,都是哽咽不已。剪秋哭道:「釵兒和福子死得奇怪,終究不知道和朵兒可有干係。現在朵兒也要死,那也罷了,偏又饒舌,害死許多人。倘若明天行刑時她再胡說八道,供出更多事情,連你我也都難逃一死。那麼今日之見,便是永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