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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頁 文 / 西嶺雪

    皇太極感念綺蕾之恩,明知她不重賞賜,只叫陸連科記著,每月按時送鮮花果品與綺蕾奉佛,並再次下旨另辟禪房,又親自選了兩個宮女過去侍候。

    綺蕾固辭無效,只得擇日遷入,然而派去的宮女,卻終是拒絕,說是出家人豈可自視清高,奴役他人,倘使不能抗命必得接納她二人,也只可視為同道,寧可反過來照顧她們的。皇太極知不可強其志,也只得罷了。

    轉眼立冬,算日子莊妃有孕已經七月,當年侍候過綺蕾的趙太醫住進了永福宮。他驚訝地發現,其實自己的侍奉根本是多餘的,因為這位莊妃娘娘的醫藥知識遠比一般老中醫還要豐富,幾乎每每自己開方治藥,她都要親自驗過藥方,酌為增減,而用藥之準,心思之細,似乎更在自己之上。

    趙太醫悄悄將這一奇事告訴了傅胤祖,又道:「我診出莊妃的娘娘的脈象沉穩,身孕似乎不止七月,竟是臨盆之象呢。我曾出語試探,娘娘說是因為吃了補藥的緣故。她有時與我討論起醫理來,竟是滔滔不絕,思維綿密,針插不進的。」

    傅胤祖聽了,點頭歎息,半晌,忽然說了一句十分奇怪的話:「果然是她。」隨即再三叮囑趙太醫,這件事再勿向他人提起,否則難保不會言多有失,惹禍上身。趙太醫聽了,更加不明白,卻惟有唯唯諾諾,點頭答應。

    這日,大玉兒閒坐無聊,往關睢宮來探宸妃,姐妹兩個坐著親親熱熱地說了一回話。因小阿哥醒了,海蘭珠便抱起來方便奶媽換尿布。

    大玉兒羨慕道:「皇上心疼你,許阿哥同你住在一處,不像我,淑慧沒多大就被抱出宮去,我天天夢裡頭都聽見她哭,那陣子心裡真是淒惶。」

    海蘭珠笑道:「皇上啊,倒不是心疼我,心疼阿哥倒是真的。就算我捨得把阿哥交給奶媽帶,皇上自己也不肯答應的。他說征戰半輩子,生了這些個阿哥,就數八阿哥長得最像他。」

    奶媽子也在一旁附和著道:「說的怎麼不是?男人疼孩子,我看得多了。可是像皇上疼八阿哥這樣兒的,真就還沒見過呢。有一回半夜裡阿哥醒了,也不哭也不鬧,所以連我們也都不知道。皇上睡在夢裡不知怎麼倒給知道了,叫醒我們說:八阿哥該換尿布了。我起來一看,娘娘猜怎麼著?八阿哥眼睛骨碌碌轉著,瞅著人嘻嘻笑呢,打開尿布,果然尿個精濕。人家都說母子連心,卻原來這父子也通著骨頭連著筋兒呢,我們都說到底是皇上,疼起兒子來也和凡人不一樣,連夢裡都睜著一隻眼呢。」說得海蘭珠和大玉兒都笑起來。

    大玉兒伸手道:「讓阿姨抱抱。」遂抱過來逗弄一回。小阿哥先還瞪著眼看人,忽然嘴巴一扁,彷彿針扎一般大哭起來,倒弄得海蘭珠不好意思,忙抱過來交還奶媽說:「大概哥兒餓了,你抱他下去餵奶吧。」又問大玉兒:「淑慧格格的感冒好些了沒有?我因為哥兒太小,也不敢去看看。」

    大玉兒歎道:「別說是你,竟連我這個當娘的也不能去看,太醫說怕我著了病氣,過給腹中孩子。只得一天三遍地遣人去問候一聲兒罷了。」

    海蘭珠道:「太醫也是好心,到底小心些總沒錯處。」恰時丫環進來報說東西側宮幾位妃子相攜來訪,海蘭珠忙命快請。

    於是一路聽得釵環清脆,繡鞋踏地,五六個妃子並丫環嘻嘻哈哈地擁進來,頓時將關睢宮擠得水洩不通,都說來看看八阿哥,沾些喜氣。海蘭珠只得重新命奶媽將小阿哥抱出來拜見各位娘娘,眾人見小皇子生得虎頭虎腦,眉清目秀,雖是不足歲的襁褓嬰兒,可喜竟不懼人,因此無不喜愛,爭著說些吉慶讚美的吉利話兒。

    說來也奇,那八阿哥眼神清明,笑容可掬,舞手紮腳地要人抱,惟獨一到大玉兒面前,便縮臉擠眼,做出要哭的樣子,嚇得奶媽趕緊抱開。

    大玉兒坐不住,心想人家說新生的孩兒眼睛乾淨,嘴裡雖然說不出,其實心裡什麼都明白,難道竟是真的?自己的計劃便是多爾袞面前也不曾明言過的,這小小嬰兒倒未卜先知不成?遂佯推身子不適,告辭回宮。

    第70節桂花樹下的天仙女子(3)

    一路上越想越氣。自己和姑姑、姐姐共事一君,鼎足三立,然而先自己入宮的姑姑做了中宮,後自己入宮的姐姐做了東宮,一個是現成兒的皇后娘娘,一個是未來的皇太后,自己呢?自己算什麼?皇太極竟為了一個初生的孩子頒出大清第一道大赦令,萬民同慶,這無異於頒了一道立儲遺旨,遍告天下,八阿哥將來必是大清皇位的繼承人,要坐主江山的。看那些妃子們簇擁著海蘭珠母子的諂媚樣子,分明也都看清楚了這一點。她們的眼裡,哪裡還有自己呢?海蘭珠的兒子登基為帝,自己的兒子怎麼辦?就像多爾袞對著皇太極那樣,把本來屬於自己的帝位拱手相讓,再為了一個奪位仇人浴血沙場,鞠躬盡瘁嗎?

    想著,且不急回宮,逕往御花園來,意欲散散步調養胎息。太醫按時間掐算說她已有七八個月的身孕,她卻自知臨產日近,但為不使人起疑,又自恃身子壯,故意裝出一副身手敏捷的樣子,雖不必早請安,卻時常往各處走動。

    昨日剛下過雪,園裡人跡罕至,梅花香得驚人。大玉兒暗暗歎息,心想今年比往年雪下得更早,也更冷,滿宮裡防感冒不敢出門兒,竟把梅花也誤了,真可謂因噎廢食。

    一路循著梅花香氣行來,順腳兒走至西華門角,也是合該有事,行經值房,忽聽內裡傳出爭吵聲,大玉兒見是小太監的住處,料想不過是奴才們內訌,原不欲理睬,正要走開,卻聽到其中一個女孩子的聲音頗為耳熟,竟像是娜木鐘房裡的釵兒,便站住了,掩在一棵老槐樹下,靜聽裡面吵些什麼。

    這御花園後角西華門兩旁各有一排房屋,左膳右茶,御膳房供應滿宮裡兩頓正餐,排場大,活計多,可是有鍾有點兒;御茶房除了早點宵夜外,還要侍候娘娘們心血來潮的下午茶,甚至各房丫頭的體己小灶,又瑣碎又操心,且慢不得粗不得,一個招呼不周,不定碰著誰的霉頭,派個「看人下菜碟」、「狗眼看人低」的罪名兒,就是一場好鬧。然而也有便利處——就是隔三差五可以偷個嘴兒,孝敬相好的丫頭宮人,且出入宮門也方便,故雖在二門外,難得親近天顏,卻比裡邊侍候的另有許多得益處。

    那與釵兒吃對食兒的太監福子,便是這御茶房的跑腿兒,答應宮裡傳茶遞碗的,夜裡便睡在西華門掖角上的值房裡——這門除了採購太監出入,等閒不開,故並不另派侍衛看守,只是太監們輪班值夜——當日多爾袞為著綺蕾下重金收買了福子裡應外合,便是看中這一點方便。

    那福子是個心靈嘴巧,八面玲瓏的角兒,年齡又輕,生得唇紅齒白,戲台上小生一般,又天生的會做低伏小,甜言蜜語,最會賣乖討好兒。為著他爭風吃醋的宮女原不在少數,那福子又是個多情的,對誰都不肯咬死口兒,又對誰都不肯撂開手兒,那日為著陸連科出面調停,當著釵兒面應承與朵兒斷了,心裡到底不捨得,遂藕斷絲連地,隔三差五送些花粉頭繩獻慇勤兒,一來二去,竟和關睢宮新請的奶娘又勾搭上了。釵兒不知從哪裡得了消息,哪裡肯讓,也不顧光天化日,大白天地便冒死找到值房來與福子理論,說是「你既和我好,便不該再勾三搭四;便要勾三搭四,也不該再吃回頭草,況且吃著鍋裡望著盆裡,和朵兒那不要臉的賤人勾上了不算,還要和奶娘打通伙兒來欺瞞我一個,誰看了不笑話?如今我豁上性命不要,大家撕破臉來,好好地鬧上一鬧,不叫那賤人和奶娘兩個四腳朝天,見不出我釵兒的手段!」

    莊妃愈聽愈驚,心道深宮後苑,竟然有這男盜女娼的勾當,成何體統?自己若破門叫出二人來教訓,卻又羞於啟齒,連自己也沒體統;待要走開,又覺不捨,且心中隱隱覺得,這裡藏著一個天大契機,將有助於自己完成絕世心願。

    正自猶豫,可巧忍冬因見她久不回宮,不放心,出門來找,遠遠看見,大喜叫道:「娘娘,叫我好找,原來卻在這兒。大冷的天,站在這雪地裡,凍著可怎麼好?」

    裡面人吃了一驚,頓時鴉雀無聲。莊妃也不說破,故意應道:「這梅花香得驚心動魄的,就忘了冷了。你不說我倒還不覺得,站這半晌,真凍得腿都木了。」說著轉了身做出要走的樣子,卻足下延俄,有意試探那不知死的奴才可懂得見風使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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