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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頁 文 / 西嶺雪

    這些閒言碎語傳得滿宮皆是,哲哲聽了,自是動怒,將娜木鍾找來狠狠訓斥了一番。娜木鍾哪裡肯認,悉推到旁人身上去,哲哲便又找了幾個帶頭說閒話的人來責打一番,傳下令去,再聽見有人胡說,便要將針線來縫了舌頭,吊在奏樂樓下曝曬,宮裡這才消停下來。

    娜木鍾氣不過,雖不敢與哲哲對著幹,卻喊起心口痛來,裝腔作勢,三番兩次地囉嗦太醫,若太醫照實說她沒病,她便要發脾氣罵人,說太醫院白拿俸祿,醫術不精,不肯給人好藥吃。太醫裡哪裡肯得罪她,只得順著她的口風說是貴妃說了燥郁之症,脈浮體虛,需要靜補。娜木鍾得了意,越發喬張喬致,煎了參湯要燕窩,厭了肥雞換肥鵝,不知生起多少故事來。

    哲哲拿她無法,只好由著她性子鬧,自己且忙著審問關睢宮一眾服侍的人,一條繩子捆了,白天晚上著人看守,不給飯吃,也不許睡覺,定要找出真兇來才罷。

    眾人急了,有的沒的只管信口胡說,上自睿親王妃海蘭珠格格,下到御醫太監,凡去過關睢宮的人,一個也不得清白,一時間牽扯進多少人來。

    睿親王妃得了訊兒,三魂轟去兩魄,立時便要往宮裡找莊妃商議去。烏蘭苦勸:「宮裡這時候正翻磚刨瓦地徹查呢,略沾點邊兒靠點譜兒的人都要拘起來審過,王妃這會兒進去,難保不惹是非。倒是請人給莊妃娘娘帶個信兒,請她來府一趟的還好,也隱密些。」

    王妃聽了有理,立時便請人送信去宮中,請莊妃務必往睿親王府走一趟。莊妃卻也正在等王妃的信兒,聞請胸有成竹,立時收拾了便來到清寧宮見哲哲,請示要往宮外一行。

    哲哲正為了海蘭珠與綺蕾過從甚密的事在煩惱,見到莊妃,且不理其他,劈面便是一頓牢騷:「珠兒尋常和你一同住著,你也說說她,格格和妃子們相處,親疏遠近要有個分寸,講些規矩,她一個未出閣的姑娘家,現守著親姑姑親妹妹倒不見怎的,有事沒事只管同那個察哈爾的刺客親近,這不,到底惹出閒話兒來了?」

    莊妃陪笑道:「姐姐稟性單純,做事原本不計較,喜怒哀樂都在臉上,與那綺蕾雖然走得近些,說笑多些,也只是人情面兒上,若說她和這件事有什麼關連,那是再沒可能的。」

    哲哲歎道:「我怎會不知?只是我若不理,那阿巴垓的主兒必又有話說,可不是給我尋晦氣?」因見莊妃裝束齊整,是要出門的打扮,問:「你這是要往哪裡去?」

    莊妃道:「正要請示姑姑,睿親王福晉身上不舒服,我想去探病來著。」並不說出福晉遞信請她之事。

    哲哲道:「睿親王福晉病了?我正要找她,這樣一來,倒不好說的。也罷,你去看看她,若是沒什麼大礙,身上爽快了,還請她往宮裡來一趟。」想到審這數日,竟是一點頭續沒有,倒扯進來三五門子的親戚,攪得四鄰不安;若說擱下不審,已經鬧得滿宮風雨,騎虎難下,罷手不得。不禁長歎一口氣,心下頗為後悔。

    然而最震動不安的,還不只後宮,而是前線的多爾袞。

    綺蕾的刺殺帶給了多爾袞新的希望——雖然她失敗,可是,她畢竟出手了。她終於向他的生死仇敵舉起了武器——儘管,那不過是一根纖細的琴弦。

    當聽說琴弦在勒進大汗脖子時已經先深深勒進了綺蕾的手心時,多爾袞居然覺得心疼。

    多爾袞,他是在自己母親殉葬了父汗的那一刻起,就已經沒有了心的。他的心早已經被仇恨所腐蝕,他以為它再也不會有感覺,更不會疼痛。然而現在,他心疼了,他最關心的,居然不是綺蕾是否得手,而是綺蕾本人。他想她受傷了,是他令她受傷的;他想她刺殺了,她終於還是為他出手。

    他認定綺蕾是為了他而行刺的。他甚至想,綺蕾從一開始就沒有背叛過自己,而恰恰相反,是在成全自己。因為如果她一進宮就動手的話,如果失敗,皇太極一定會遷怒於己的;但是等到現在,等到她已經完全得到了皇太極的心再忽然出手,那麼無論結果如何,都沒有人會懷疑到他多爾袞的身上了。

    第47節令人扼腕的第二次刺殺(3)

    是的,綺蕾是為了自己在隱忍,在委曲求全,在臥薪嘗膽地忍耐到今天。現在,她刺殺失敗了,她的性命大抵是要走到盡頭了。但是,他不允許!

    他不能讓她死。他曾經救活過她。她的命是他的。只要他不肯,便沒有人可以拿走她的性命。皇太極也不可以!

    多爾袞憂心如焚,只覺不讓他盡快見到綺蕾,他會一天也活不下去。他拚命思索著怎樣找個理由回京一次,哪怕就是犯軍規也在所不惜。

    然而就在他不顧一切地闖進大汗帳篷要提出離營請求時,皇太極卻先開口了:「十四弟,你今晚就回去料理一下吧,記住,大敵當前,你可要節哀順便,自家珍重啊。」

    多爾袞意外之極,一時反而愣住了,不明所指。皇太極見他一副癡迷模樣,會錯了意,拍著肩說道:「也不知道我們兄弟撞了什麼邪,我死了兒子,你死了老婆,莫非真是戰事連年,有傷天和嗎?不過你也別太傷心了,大丈夫何患無妻,不要為這件事傷了自己身體,等你完了事,這裡還等著你早些回來呢。」

    大學士範文程也一旁勸慰:「福晉心疾猝發,英年早逝,正是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睿親王一路珍重,早去早回,大汗還倚仗著您呢。」

    多爾袞這方漸漸聽得明白,竟是盛京飛馬報喪,說睿親王妃於前夜突發心疾暴斃,大汗准他回京理喪。

    事發突然,多爾袞一時不辨悲喜。他與福晉成親多年,但只當她是府裡一件必不可少的擺設,終究說不上什麼感情,如今聽說她忽然暴斃,不覺難過,只覺蹊蹺。然而聽到大汗許他回京,倒又令他有意外之喜,當下並不多言,只施了一禮,轉身出帳。

    皇太極見他舉止古怪,還當他驟聞噩耗,傷心過度,並未多想。然而謹慎從事於他已成本能,遂親自送多爾袞出帳,看著他去得遠了,方悄悄地叫一親信侍衛來,命他改道回京,監視多爾袞種種,隨時回報。佈置既罷,仍回帳招範文程共飲,他一向自命天子,然而如今接二連三遭逢意外之事,究竟不知是不是自己的作為違背了天意,連心愛的兒子也保不住,連摯愛的妃子也幾次三番對自己不利。

    想到綺蕾怨恨的眼神,皇太極長歎一口氣,不禁將素日好戰之心冷了一半,望空歎道:「月明星稀,烏鵲難飛,繞樹三匝,何枝可棲。」復向範文程歎道:「曹孟德心懷天下,一世英雄,詩中卻也有這彷徨難顧之句。繞樹三匝,何枝可棲?繞樹三匝,何枝可棲?莫非他也有臨歧而泣,舉棋不定的時候嗎?」

    範文程見大汗自從京城回來後一直鬱鬱寡歡,方才與多爾袞對答之言中竟有灰心棄志之意,大為擔憂,一心想找個機會好好勸慰導藉,此時見他提起古歌,當下心思電轉,故意笑道:「恭喜大汗,此時此刻大汗不提別的詩句,卻單單想起曹操這首《短歌行》,那是吉祥之兆啊。天下英雄,原是一樣的心思。大汗自比孟德,將來必有『周公吐哺,天下歸心』的一日。」

    皇太極笑道:「大學士錦心繡口,真正是我皇太極的知己。歌裡說:『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這『君』指的可就是大學士你了。」

    範文程也笑道:「大汗既然提到『青青子衿』,怎麼倒想不起那句『何以解憂?惟有杜康。』」

    皇太極更加喜歡,撫掌道:「正是,『對酒當歌,人生幾何?』你我君臣摯友,這就『何以解憂,惟有杜康』,好好地浮一大白。」

    兩人推杯換盞,不知不覺便喝多了幾杯,範文程乘著酒勁,遂向皇太極進言道:「大汗,範文程跟隨大汗久矣,自當知道規矩,本不該對後宮之事饒舌,然而臣不忍見大汗如此煩惱,有幾句話不吐不快,還望大汗莫怪。」

    皇太極道:「你我知己摯交,有什麼不能說的?若是藏話,便不是對我忠心了。」

    範文程遂坦言說道:「我聞大汗下令徹查後宮,必要審明靜妃流產真相,然而風聲鶴唳,徒亂人心,事情卻仍是毫無頭緒。依臣之見,古往今來最說不清道不明的就是後宮恩怨,雖是女人爭寵,勝則為王敗則為寇的道理其實與男人無異,無非是為了邀主之幸,便是手段極端些,也終究是為了大汗。俗話說『黃蜂尾後針,最毒婦人心』,宮裡嬪妃眾多,無異蜂巢,發生這種事情其實尋常,若能一舉拿得原凶倒罷了,若不能,倒不如裝個糊塗,等閒視之。否則非但未必拿得到兇手,還會讓無辜的人受到牽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傷到哪個,都是大汗的妃子,豈非不美?十四爺的福晉暴斃身亡,未必與此事無關,若再查下去,不知更要發生多少慘劇。故而臣斗膽勸大汗一句,不如推個前線緊張無暇旁顧,便把這件事暫且放下,待事情消停了,再慢慢兒地明察暗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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