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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頁 文 / 西嶺雪

    然海蘭珠終覺忸怩,告辭不是坐也不是,只自捻著衣角含羞不語。綺蕾也呆著臉不肯多話。皇太極倒後悔起來,心道早知這樣,不如就別進來,仍叫她兩人說說唱唱的讓綺蕾散散心才是。

    轉眼立春既過,綺蕾遷入關睢宮居住,永福宮頓覺冷清下來。海蘭珠落了單,大為不捨,每日早早晚晚,仍然只管纏住綺蕾學琴,除了夜裡要回永福宮住宿,一天裡倒有大半天是耽在關睢宮的。

    皇太極每每撞見,深以為罕,閒時向哲哲道:「你這個侄女兒,天上掉下來的一般,倒是人見人愛,連綺蕾也肯與她親近,想必是個人物。」

    哲哲撇嘴道:「你要誇就誇,只別扯上別人,怎麼我侄女兒好不好,倒要憑某人眼光來定不成?莫不是那人不與我侄女兒親近,我侄女兒就不是個人物了?非要等某人點頭說好,大汗才肯跟著拍手不成?」隔一時又道,「大汗若是果真看好了,收在宮裡不就得了?何必閃閃爍爍的。反正我和玉兒已經進了宮,加上珠兒,正好做伴。」

    皇太極不置可否,笑道:「你說我拉扯別人,我不過白誇獎一句,你就扯出這一車的話,到底是誰拉扯別人來著?」遂擱下不提。

    第42節最香艷的一次暗殺(2)

    偏偏這番話被迎春聽見,因她與素瑪一同在清寧宮裡住過幾日,兩人交情不同,便私下裡悄悄告訴了她。素瑪原是寨桑貝勒府上的家生女兒,自懂事起就服侍海蘭珠多年的,聽見這話,哪有不上報之理,夜間侍莊妃睡熟了,便在枕邊悄悄地如此這般說給了海蘭珠,掏心掏肺地出主意道:「天下做男人的沒有不好美色的,大汗明明對格格有心,偏做出不動聲色的樣子來。依我看來,未必真是對靜妃專情,而是礙著大妃娘娘和莊妃娘娘的面上,不好向格格提親。不然大妃說起來,給了一個侄女兒不夠,還惦記第二個,難不成科爾沁博爾濟吉特家族有十個女兒,大汗也娶十個?因此上便是大汗再有心,也不好意思開口的。我聽跟靜妃的朵兒說,靜妃其實沒有外間傳得那樣神,倒不像是那狐媚子性情,一味癡纏大汗的,雖說大汗住在關睢宮裡,兩個人倒是相敬如賓,並不怎樣親熱的。」

    海蘭珠罵道:「你一個姑娘家,知道什麼是相敬如賓?又什麼是親熱?居然聽牆報聽到大汗寢宮裡去了。還不住口呢?叫人家聽見,還以為我們是草原來的野人,不知禮數呢。」

    素瑪自幼與海蘭珠一同長大,兩人名為主僕情同手足,並沒什麼不可言說的,雖然捱了罵,倒也不以為忤,仍然笑嘻嘻地道:「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也沒什麼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存心去打聽來的,是朵兒和貴妃娘娘的丫環釵兒吵架,嚷出來叫我聽見的。」

    海蘭珠反倒一愣,問道:「釵兒同朵兒吵架?我怎麼沒有聽說?」

    素瑪笑道:「若是連格格都聽說了,那事情還不鬧大了?那日兩個拌嘴,原是因為一根釵子起的,原來釵兒起初是跟淑妃娘娘的,因為貴妃娘娘看上了她,拿一根釵子向淑妃娘娘換了來,所以名字便叫釵兒。釵兒原本伶俐,什麼事都要拔尖兒,跟了貴妃娘娘後,主子的性子驕橫,丫頭也野蠻,更加逞強好勝,最喜歡和人鬥口齒。因為靜妃最得大汗的寵,貴妃大概背地裡沒少說靜妃壞話,主子同主子惹氣,丫頭也跟丫頭不和,所以那釵兒平日裡便看著朵兒不順眼,那日因朵兒得了一根新釵子,大家都說好看,釵兒便覺不順耳,插進來說這樣的釵子她主子匣裡不知有幾百根,隨便賞人的都比這個強十倍。朵兒便頂撞說:知道你是你主子拿一根釵子換來的,什麼了不起?我這一根釵子便比不上你主子換你的那根,到底也是金子打的,換不來個丫頭,還換不來只哈巴兒狗麼?釵兒聽朵兒比她做哈巴兒狗,哪有不惱的,兩人便大吵起來,幾乎不曾動手,口不擇言地,就把靜妃也罵出來,說她狐媚惑主什麼的,朵兒便辯解說:我們娘娘才不是那起想方設法狐媚大汗的人呢。這麼著,便嚷了出來。」

    海蘭珠聽她一口氣說完,早不禁笑出聲來:「你這丫頭,滿口裡釵兒朵兒,又是主子丫頭的,我竟一句也聽不懂。不過這兩個丫頭吵架,竟然敢對主子不敬,依我說就該告訴姑姑,各打五十大板,都趕出宮去才清淨。」

    素瑪慌得求道:「格格千萬別。她們吵架的當兒我剛好經過,還勸架來著。若是她們受罰,一定知道是我告狀,還不恨死我們呢。」

    海蘭珠笑道:「蠢丫頭,略說兩句就唬得這樣。我才沒那閒心嚼舌頭呢,免得我自己也不乾淨。況且『狐媚惑主』這種話,也斷不是一個丫頭想得出來,必定是哪裡聽來的。這件事沒嚷出來便罷,若鬧穿了,不知惹出多少事來。你也記著,以後再看見這些個事,趕緊離遠點,別參預,也別勸架,免得招惹是非。」

    素瑪這才放下心來,亦笑道:「我才不會。等他日格格嫁了大汗,管保是宮裡最得寵的妃子,到那時我也耀武揚威,眼角兒也不夾她們一下。」

    海蘭珠臉紅心跳,斥道:「滿嘴裡胡說些什麼?這些話,也是你做丫頭的說得的?」

    素瑪笑道:「格格出嫁是正經事,怎麼不該說得?不過我一個做丫頭的,便說也無用。格格要有正經主意,倒是要請大妃娘娘成全,幫忙說句話才好。只要大妃娘娘點了頭,大汗還不美得顛顛兒的,還有不答應的道理不成?」

    海蘭珠見她理直氣壯,倒詫異起來,道:「你來了宮裡沒兩天,別的不會,這彎彎腸子倒已經學了十足十。」

    素瑪笑道:「都說漢人心眼兒多,真是的。宮裡又有北京城投奔來的太監,又有民間新采的宮女,還有和我一樣的家生丫環,人多嘴雜舌頭多,個個都牙尖齒利的,不多長幾個心眼子,早晚被人活吃了去。況且格格在明,人家在暗,我要再不替格格留著心眼兒,還有咱們過活的地兒嗎?」

    海蘭珠一時心情激盪,歎道:「這宮裡,也有親姑姑也有親妹妹,可誰才是我真正的親人呢?你才也說了,姑姑在大汗面前故意說那拈酸扯醋的話,哪裡是真心想成全我,倒是要試探警戒的意思,先拿話把大汗的口給堵了。別說對我,就是她們兩個天天在一塊兒過著,還你防我,我防你的呢。真正知疼知熱的,也就是素瑪你了。」

    素瑪道:「別人幫不上忙,就得自個兒長點精神留著心眼兒。格格生成這樣的一個人物兒,又打小兒立了志要嫁個天下第一的,見不到便罷了,如今既來了宮裡,見了大汗,格格心裡要有他,就得立定了主意嫁他。我便不信,以格格的人品相貌,只要格格願意,還有男人不心動。」

    這番話聽進海蘭珠的耳朵裡,竟是從心底掏出來的一樣。那日鳳凰樓之遇,她從皇太極眼中看到了預期的驚艷和羨慕,可是卻沒有等到預期的追求和提親,不禁對自己的魅力大打折扣,然而素瑪的話,卻又重新讓她在黑暗中看到一絲希望。因此一晚上反覆思索,心潮起伏,一時覺得大好姻緣就在眼前,一時又覺得困難重重,自己的這一番心思正可謂咫尺天涯,斷無成功之理。如是輾轉反側,掂量再三,何曾真正合過眼睛。

    次日起來,便覺頭昏眼花,身子綿軟,撐著騫帷下榻,腳下一個趔趄,重新坐倒下來,素瑪唬了一跳,焦慮道:「要不通報娘娘,請個大夫進來瞧瞧吧?」

    海蘭珠忙擺手制止,道:「咱們遠來是客,如今住在這裡同她們正經主子一樣穿戴起居,已經讓那起小人抱怨,再要鬧著喊醫問藥的,沒的招人笑話。」喘息既定,命素瑪扶自己起來,無奈眼前一片金星亂冒,要強不得。

    恰大玉兒梳洗已罷,約海蘭珠一同往清寧宮請安,見她面白氣虛,立時便要請御醫去。海蘭珠仍擺手不許,又叮囑不叫告訴姑姑,免得驚動宮中。

    大玉兒細細向姐姐臉上看了半晌,摸摸額頭,翻翻眼皮,又叫伸出舌頭來看舌苔。海蘭珠由她擺佈一回,倒笑起來:「你這樣子望聞診切的,倒像個大夫。」大玉兒笑道:「我就是個不坐堂的郎中,你不信,我開幾味藥給你診治一下。」說著果然叫丫環侍候筆墨,寫了一道方子出來,命送去御藥房煎來。自己便向清寧宮來請安,因俯在姑姑耳邊悄悄說了姐姐抱恙之症。

    哲哲聽了,自是不安,便要就去探視。大玉兒安慰道:「姑姑別緊張,姐姐就是不願意驚師動眾才不叫我告訴您的。您這會子過去,倒讓病人著急,心裡反而不清淨。我已經替姐姐看過了,不過是新來乍到,水土不服,不是什麼病,吃服藥睡上一覺就會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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