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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頁 文 / 西嶺雪

    海蘭珠的美已經不是眼睛怎麼樣的亮,嘴巴怎麼樣的潤,皮膚怎麼樣的吹彈得破,腰肢怎麼樣地柔軟纖妙,甚至不是明眸善睞的眼風,花嬌柳媚的神情,不是應對得體,舉止合宜,而是這所有的細節融合在一起,匯聚成一種氣質或者一種氣息,滲透身體的每一寸肌膚,然後再自每個毛孔裡散發出來,讓周圍的人感覺到。

    最難得的,是她態度裡的那種可親,你只要和她呆上一會兒,說幾句話,或者只是盯著她看上幾眼,就會被她的那種魅力所感染,不由自主地對她體貼憐愛起來。她是一個女人,一個成熟的二十六歲的女人,沒有女人會比她更像是一個女人了;同時因她生得弱,自小嬌生慣養,父母捧在手裡含在嘴裡寵大了的,從未經過什麼煩惱憂愁,雖然已不年輕,舉止作派中卻有一種天然的稚氣,孩子一般的天真和依賴,卻又不是矯揉造作,讓人見了,忍不住心生憐惜,對她予取予求,百依百順。

    因此諸宮嬪妃都情不自禁,各自取出自己心愛之物來贈給海蘭珠做見面禮,娜木鍾是一對翡翠蝴蝶並一串大東珠項鏈,巴特瑪是金釧和銀手絡索各一對,其餘諸妃也俱有所贈,無非珍珠玉器,玲瓏如意,惟綺蕾與眾不同,是一本早已失傳的孤本曲譜,珠光寶氣,倚紅偎翠,頃刻堆滿了一桌子。

    海蘭珠謝禮不迭,命素瑪取出所備錦盒來一一還禮,諸妃見每個盒子上都以金鎖片鏤出各宮名諱,所有嬪妃連同格格們無一遺漏,知道對方禮數周到,早有準備,自是重視尊敬之意,都覺欣喜欽佩,說到底是位格格,真正識大體懂規矩的。

    惟有娜木鍾卻比別人多個心思,私下裡向巴特瑪道:「別看她們現在笑得開心,改天不知怎麼後悔呢。」

    巴特瑪奇道:「你這話沒道理,兄弟姐妹久別重逢,自然開心,哪裡有後悔的道理?」

    娜木鍾歎息道:「說你呆,真就是個呆子。你想啊,大汗那貪新愛花的性子,要是見了海蘭珠,還不得納為妃子才怪。到那時,就是她們姐妹姑侄反目的時候了。」

    巴特瑪擔起心來,道:「果然那樣,我們可怎麼好呢?」

    娜木鍾冷笑道:「有什麼好與不好?一個綺蕾已經進宮了,還在乎多來一個海蘭珠嗎?左右這陣子大汗的心思不在你我身上,樂得看她們爭個頭破血流,我們才來收拾戰場呢。」

    隔了一日,皇太極率隊歸來,見過大妃,即往永福宮來。莊妃特意奉上眾人所聯詩句,大汗見了,果然歡喜,道:「我不在宮裡,眾愛妃就是要這樣彼此和睦,想些消閒解悶的遊戲來才好。」又特意指出「天下三分明月夜,一生襟抱未曾開」兩句有大志向,說:「倒像我的口氣。只是後一句『無情有恨何人覺』怨氣重了些,不過有結尾一句收歸到深宮懷君上頭來,也就算還好。」又稱讚九九消寒圖題得別緻。

    莊妃得意非常,原本還要細說給他哪一句是誰的提意,哪一句當時大家如何批評的,但皇太極早已丟開來,只管執了綺蕾的手噓寒問暖。問三句,綺蕾只好答一句,悉由親隨侍女朵兒代為回答。皇太極亦並無不喜,仍然和顏悅色地,又叫太監將打賞綺蕾之物送上,果然是一頂作工精美的虎皮帽子,道:「這是我親手獵的老虎,當地官兒找的巧手女工做的帽子,給咱們未來貝勒的。」

    綺蕾謝了賞,令朵兒將帽子收好。

    莊妃這方捉空告訴哥哥姐姐現在宮中,又道海蘭珠就住在清寧宮裡,問大汗剛才可見了沒有。

    皇太極並不以為意,只擺手道:「等下接風宴上一起見好了。」

    莊妃聽了,卻另有一番心思,因又問道:「我哥哥說起那年送我成婚時曾和十四爺比馬,輸了半個馬頭,至今還耿耿於懷呢。這次來,除了給大汗請安送禮外,還想再與十四爺比馬,看看有沒有長進。不知十四爺隨大汗一同回來沒有?」

    皇太極道:「他另有公幹,先我幾日回來,已經又出發了,你在宮中沒有聽說麼?」

    莊妃大失所望,既擔心前線戰事,又恨多爾袞薄情,頓時啞口無言。

    幸好皇太極並不留意,仍含笑向綺蕾道:「我聽禮部說關睢宮已經籌建得差不多了,只等開了春,草木花發,就可以遷進安住了,不如愛妃與我同去游賞一番可好?」綺蕾形容散淡,無可無不可地,命朵兒取了披風來,便與皇太極同去。

    莊妃一番慇勤,忙這半晌,然而皇太極匆匆來去,竟連一盞茶也不肯坐下共飲,從頭至尾,只顧與綺蕾話舊,眼角也不向她略轉半下。這一場冷落,竟比以往逾月不肯臨幸永福宮還更加叫人羞愧。想自己枉費一番苦心,將綺蕾約束在宮裡居住,原指望可以分一杯羹,吸引皇太極的目光,如今看來,竟是全盤皆輸。皇太極在永福宮出出進進,眼裡只有綺蕾一個人,自己偌大個人站在他面前,竟好似透明一般;現在已是這樣,日後綺蕾搬進關睢宮去,自己豈非連大汗的面也見不到?

    又想多爾袞既然回過盛京,又明知皇太極不在宮裡,竟然不肯與自己見上一面,便連句告別的話也沒有,真也薄情得很,因此一腔情懷冷落,滿腹相思成空,頓時鬱鬱起來。自覺進宮以來,明爭暗鬥若許年,大事小戰經了不少,竟數這一遭輸得最為徹底,簡直不消一兵一卒,已經丟盔棄甲,潰不成軍。同樣是女人,綺蕾就這般受人憐寵,自己就如此微不足道,情何以堪?她大玉兒絕不是輕易認輸的人,只要她自己不認,誰敢宣佈她輸?

    第40節誰是大汗最愛的女人(4)

    雖然表面上聲色不動,然而一場緊鑼密鼓的備戰號角已經在內心吹響,大玉兒慢慢地握緊了拳頭,她知道,一場真正的戰鬥,這就要開始了。

    恰時丫環報說大妃娘娘親自送海蘭珠格格搬過來了,大玉兒忙迎出門外,果然見哲哲攜著海蘭珠的手過來,迎春並素瑪帶著三四個丫環捧著些包裹妝鏡跟隨其後,俱是海蘭珠日用之物。大玉兒忙命忍冬接過來,寢帳被褥早已準備妥當了的,便將海蘭珠的衣物妝飾一一收拾整理。

    哲哲道:「大汗剛才打個轉兒就說要往永福宮來,我本說帶珠兒過來拜見的,怎麼他倒又走了?」

    大玉兒冷笑道:「大汗麼,他哪裡呆得住?早和綺蕾逛關睢宮去了。」

    哲哲蹙眉不喜,悻悻道:「他會逛,難道我們是不會逛的?迎春留下幫忍冬一起收拾吧,我們幾個都站在這裡,幫不上忙,又轉不開身。珠兒來了幾天了,光忙著說話,都還沒好好走走看看,這會子反正無事,不如也逛逛去。」

    海蘭珠拍手道:「好啊,我老早就聽說鳳樓曉日是盛京城裡最美的奇景,來這裡幾天,還一次沒有上過鳳凰樓呢。姑姑這便帶我去好不好?」忽又猶疑:「大汗剛剛回宮,我不好好呆在屋裡等著召見,倒四處走動,未免失禮,回頭叫人家笑話到底草原上來的,沒見過世面,不懂規矩。」

    哲哲笑道:「那是你多心了,誰敢笑話咱們?至於大汗,等下家宴上總要見的,這時候巴巴地等著,倒覺焦心。」三人遂牽衣連袂而去。

    且說皇太極攜著綺蕾一同進得關睢宮門來,但見奇花異草,曲徑迴廊,並有池塘丘壑,假山浮亭,隔水一間亭榭遙遙相望,風裡霧裡,依稀如畫,不禁觸動情致,反覆吟道:「關關睢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又指著一帶松梅道,「古人說梅畔撫琴,松畔聞箏,所以我特地命禮部在此植松種梅,以不負愛妃絃索,你喜歡麼?」

    綺蕾斂衽謝恩,望著對岸,溫婉地說:「大汗看這一天秋氣,半箭湖水,倒讓我想起另一首詩,似乎比《關睢》更加應景。」因朗朗吟道:「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她自從那場大病後,原本一直面色蒼白,羊脂雪玉一般,然而如今身懷六甲,雙頰憑添幾分血色,更加艷壓桃花,明媚不可方物。

    皇太極癡癡相望,但覺觀之不足,情難自已,歎道:「這首詩裡寫的女子,真像是你,不管我怎麼樣追求接近,你卻永遠好像若即若離,宛在水中央。」握了綺蕾的手,情深意長地說:「愛妃,你知道嗎?我在圍場上的時候,每射出一箭,都在想著,這是我在替我的愛妃射獵,我要把最好的一切都贏來送給她。白天騎在馬上,我想著你;晚上睡在帳篷裡,就更加想你。在夢裡,我看到你對我笑,眼睛黑得像天上的星星一樣,你的笑容可真美呀!」他停下來,充滿希望地問:「靜妃,你能對我笑一下嗎?哪怕一下也好。只要你肯對我笑一下,你要什麼我都答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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