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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西嶺雪

    近身服侍莊妃娘娘這許多年,雖然莊妃為人嚴謹,不苟言笑,然而每每遇到十四爺,卻行跡親暱,每涉於狎,十四爺猶喜動手動腳,便當著丫環面也從不檢點,莊妃面上雖惱,其實半推半就,春風上臉,看情形也是願意的。她的心事,忍冬便多少猜到些了,只不確定兩人的關係到底走到哪一步,看今天的樣子,多半是成功的了。

    娘娘嫁與大汗這麼多年,雖然貴為人主,卻並不見得有多麼開心。尤其從綺蕾進宮以來,她更是心事重重,鬱鬱寡歡,忍冬每每想些主意使她開心,並不能奏效。若是她果然與十四爺情投意合,倒也是一件好事,也不枉她的美貌聰明了。

    然而,妃子與王爺有染,這是何等的大事,倘若鬧破,是要掉腦袋的。不僅娘娘的腦袋不保,自己這個貼身丫環也少不得陪上一條命,這卻如何是好?

    這樣想著,忍冬大是不安,竟也忽嗔忽喜,輾轉反側起來,豎耳聽得莊妃在裡面鼾聲微起,已然睡熟了,自己卻再也睡不著,思前想後,通宵達旦。

    大玉兒在夢裡見到了多爾袞,並再一次抵死纏綿。

    她彷彿回到了大草原上,那裡沒有後宮,沒有戰事,沒有爭寵,只有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她的多爾袞,是那樣一個輕裘寶馬的英俊少年,而她,貌美如花,天真活潑,他們傾心相愛,如影隨形,片刻也不分離。天為穹廬,草做錦褥,他們擁抱,親吻,沒完沒了地顛鸞倒鳳,不知疲倦。

    醒來時,她的嘴角仍然感覺到多爾袞綿密的親吻,她的懷抱仍然殘留著多爾袞結實的體溫。直到這一刻,她才相信,她與多爾袞,是真的合為了一體。

    夢比真實更清醒。

    她2歲離開科爾沁,在哥哥吳克善的陪同下遠赴遼陽嫁給了皇太極。第二年,皇太極登基稱汗,所有人都說大玉兒好福氣,然而表面的榮華彌補不了內心的創痛,在別人眼中,她是大汗的側福晉;在她自己心裡,卻只當自己是個孤兒。

    離開了熟悉的草原,離開了摯愛的親人,對一個2歲的小小妃子來說,邀寵鬥艷都不是她的真實心思,她最大的痛苦,是孤單。在這宮裡,大汗和姑姑本應該是她最親的人,然而事實並不是這樣。大汗,更像是她的對手,而姑姑,則把她當作棋子。

    第3節夏日後宮的一個春夢(3)

    2歲的她,既不能成為一個好的調情高手,亦不能瞭解對奕之道。面對大汗的冷落和姑姑的抱怨,她覺得挫敗,更覺得無奈,四面楚歌,孤助無援。

    而惟一的慰藉,就是多爾袞。

    多爾袞是汗宮裡的另一個孤兒。

    父死母殉,汗位被奪,多爾袞在一夜間遭受了人間最慘痛的三大悲劇,不僅僅成了無父無母的孤兒,更成了新汗王皇太極哥哥的眼中釘。他的性命笈笈可危,人生旅途荊棘叢生。他變得沉默寡言,內斂乖戾,排斥宮裡所有的人,只除了代善和大玉兒。

    兩個孤獨的孩子結成了最親密無間的夥伴。

    他們天天一同讀書,習射,騎馬,遊戲,把對方當成生命中最親近的人。所有親情的損失都要在對方身上找回來,所有付不出去的感情都毫無保留地奉獻給了彼此。他們曾經發過誓要一生相守的,然而隨著一天天長大,那些誓言一天天淡滅起來。

    雖然她在心底裡仍然認定他是最親的,但是男女之間的交往想要往前發展,最終總要歸結到肉體的糾纏上。單純以精神之力,除非是無妄的相思,乾脆藏在心底永遠不見天日的,否則總會在日復一日的隱忍和壓抑中日漸消磨。

    一個是大汗的側福晉,一個是受封的睿親王,兩個人的距離越來越遠,每見一次面都只會把他們的距離更加拉遠一分——因為見面,無非是在提醒著他們彼此的身份,告訴他們過去所有的情誼都已經過去,此刻的他與她只是守禮相望的君臣親戚。

    直到這個春夢一樣美好的夏日午後。

    這個旖旎放縱的午後,這美輪美奐的夢境,這激情纏綿的交合,終於把兩個人重新拉在了一起,近得中間一絲縫兒都不留下。

    它不僅喚醒了大玉兒的感情,也重新喚醒了她的身體。

    她是自從嫁與大汗的那個夜晚便對身體糾纏心存戒懼的,那撕裂的痛楚,那點點的血跡,那狂暴的衝擊,無不令她驚惶厭惡。她雖然也曾積極地參與到眾妃的爭寵之戰裡,卻並不真是為了恩寵或需要,而只是面子攸關,是尊嚴的爭取。

    但是和多爾袞的偷歡是不同的。

    一切那樣猝不及防地發生了,卻又偏偏完美浪漫得像一場精心安排的演出。它使大玉兒彷彿回到了童年那無憂無慮青梅竹馬的交往中,早在那時候,她就應該知道,她和多爾袞才是真正的一對兒。隔了整整十年,他們才終於走到一起,是不是太遲了?

    這個早上,大玉兒在梳洗後做的第一件事不是向哲哲請安,而是遣人往睿親王府請福晉進宮一敘。

    昨天和多爾袞的交手太激動人心了,她怎麼可以讓這一幕沒有下文?然而王爺和妃子的見面難比登天,她一個側妃,有什麼理由召王爺進宮?

    於是,就只有讓與多爾袞最親近的睿親王妃代勞了——儘管,大玉兒是那麼不願意承認這一點。

    昨天整個的過程都好像一場夢,讓她一而再地回味思想,卻怎麼也想不清一切是怎麼發生的。她迫切地要見到一個人,可以與她談論多爾袞,說起他的名字,講述他的故事。這個人,除了睿親王妃,又能是誰呢?

    大玉兒的種種心思,睿親王妃是想破頭也始料未及的,她天性裡有一種擇善的憨真,只聽莊妃說是悶了,想找位姐妹敘敘家常,便一廂情願地高興著,找盡了話茬與她解悶。說來說去,自然便會說起睿親王爺多爾袞——根本除了多爾袞,她的世界裡又哪裡還有別的精彩呢?

    通過與睿親王妃時時的敘話,大玉兒覺得和多爾袞又見面了,他們在他妻子的談話中幽會,彼此會心微笑。她不擔心這蠢笨的王妃會不回去向多爾袞匯報今天的談話內容的,所以,當她向著她說話的時候,她看到的根本就是多爾袞,覺得自己在對多爾袞說話,於是那一顰一笑就有了新的意味。

    她在這遊戲中樂此不疲,直到有一天聽說多爾袞要奉命隨大汗去塞外圍獵,這叫她忽忽有所失,變得悶悶不樂起來。

    她挖空心思地想方設法如何能和多爾袞再見一面,並且生平第一次打破自己寧為人知勿叫人見的做人原則,不避嫌疑地讓忍冬悄悄出宮給多爾袞送了一封信,囑他無論如何設法進一次宮。

    然而,她怎麼也沒有想到,多爾袞進宮的那一天,他們卻失之交臂了。

    而多爾袞,則在許久的等待之後,到底和綺蕾單獨見了一面。

    那天是淑慧格格生日,睿親王妃照例備了些金鎖片長壽麵之類欲送進宮裡去巴結莊妃,早兩天已經開始念叨,臨去這天,偏偏一早兒起來便嚷頭疼,只得將喜包交付多爾袞帶進宮去。

    多爾袞自那日與莊妃有了肌膚之親,又接了忍冬的信兒,也一直惦記著再找個機會重溫鴛夢。得了這個由頭,便於下朝後施施然逕自闖進後宮來,逢人問,只亮出包裹說是與淑慧格格送禮,小太監們倒也不敢攔阻,遂被他一路來進永福宮裡,卻見宮裡只有綺蕾和朵兒兩個在挑花兒,見到多爾袞,朵兒忙跪下請安,稟道:「不知十四爺來訪,莊妃娘娘陪淑慧往御花園逛去了,奴才這便去請。」

    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行插柳柳成行,自綺蕾進宮以來,多爾袞不知找了多少機會想求單獨一見而不能,如今輕易得來,始料未及,看著綺蕾,感受到自己心底裡洶湧如潮的慾望和思念,這時候他才發現,他是這樣地想念她,想念這桃花一樣的女子,想得心都疼了,想得面對面都仍然覺得遠,覺得渴,覺得絕望。

    然而她冷若冰霜艷如桃李的臉上,一如既往地沒有半分表情。

    這提醒了他,她畢竟不是他的情人,而只是他的同謀。他和她之間,有一宗大秘密,而她還沒有給他一個答覆呢。

    他的聲音也隨即變得冰冷,跡近威脅:「為什麼還不動手?」

    「他答應放過林丹汗。」綺蕾坦白地回答,聲音平靜,眼神空靈,彷彿靈魂已經被抽空。

    他答應放過林丹汗。短短八個字,再沒有一句多餘的話。然而她的心志已經表白得再清楚沒有,他知道,這不是解釋,而是宣言——結束合作的一種宣言。

    她再也不是他的同謀。

    第32節夏日後宮的一個春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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