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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頁 文 / 西嶺雪

    他惟一的辦法,就是拐彎抹角地向大玉兒探聽,並且一反常態地,鼓勵自己的福晉頻頻進宮,且說:「說什麼我們也是綺蕾的義父母,你這做額娘的,有閒還該常去探望走動才是,也顯得我們領受大汗的好意,知恩圖報。」

    睿親王妃巴不得一聲,三天兩頭地盛裝了顛顛往宮裡去,每次都帶回來一籮筐的閒話。她很訝異丈夫竟然有興趣聽她饒舌,便越發添油加醋地,把宮裡那些見聞盡興轉述出來,每每說到興奮處,便獨個兒先感慨嘻笑起來,搖頭晃腦地咂摸著,把剛剛說過的話又原封不動地重複兩三次。

    多爾袞耐著性子聽福晉演說,然而一次又一次地,她令他失望。那些訊息沒有半點價值,即使涉及到綺蕾,也無非是些大汗如何厚賞她眾妃如何議論她這些聽了叫人愈發生氣的話。

    於是,每次聽完那些廢話,他便叫歌妓們進來,令她們沒完沒了地歌舞那曲「風蕭蕭」。永遠是這一曲。除非成功,他此生都不打算再聽到別的歌。

    這樣子捕風捉影地等了三個月,刺殺的訊兒仍然紋絲未動,宮裡卻傳來了綺蕾懷孕、封為靜妃、賜建關睢宮的消息。

    綺蕾懷孕了?多爾袞那個恨呀,他說不清自己為什麼這般仇恨,不僅恨上了皇太極,甚至也恨上了綺蕾。這個賤人,她竟然為皇太極懷孕。她沒有讓他死,卻要為他生——為他生孩子!

    那天下午,多爾袞把自己關在花房裡呆坐了整整一下午,不許任何人進去,就是睿親王妃也不可以。

    他坐在花房裡,看著綺蕾用過的妝鏡,睡過的床鋪,感覺到一種嶄新的從未有過的情緒,叫做寂寞。那蝕骨的寂寞讓他整個人覺得空落得好像隨時可以飄走,蕩在空中,漫無目的,也無可落處。

    這一刻比任何一刻都讓他清晰地明白,綺蕾走了。

    綺蕾已經走了三個月,然而他一直沒有當她真正離開。現在,他確定了,她是真的走了,再也不會回來。而越是因為他知道她已經走了,她在的時候的那些記憶就越是鮮明地浮上心頭。

    不知為什麼,每當想起她,他記憶中最鮮明的形象始終不是她艷妝重裹的樣子,也不是她誘惑於他的種種把戲,而只是她傷病時的可憐狀。她那麼無力地而又真實地躺在那裡,毫無矯飾,把性命完全地交給自己,那是怎樣的一種淵緣?

    他記得她剛剛醒來的那會兒,他餵她吃粥,可是長久的服藥已經讓她的胃口失去了消化的功能,粥剛喝下沒多久,忽然整個兒地噴吐出來,吐了他一身。他不放棄,換了碗粥,扶起她,繼續喂。她吃得很艱難,吃了幾口,又吐出來,虛弱地搖頭。他不許她軟弱,逼迫她,如果你連一碗粥都對付不了,又怎麼對付皇太極呢?再不吃飯,你就要一輩子躺在這床榻之上了,休想再站起來,那麼,你的仇怎麼辦?恨怎麼辦?她撐起身子,又勉強開始咽粥。

    此刻,那喂粥的一幕鮮明地重現在眼前,一遍遍重複著,他現在知道那一刻他有多麼充盈而滿足。如果可以讓他一輩子替綺蕾喂粥,他將有多麼幸福,而生命又將多麼有意義。

    可是現在,她離開了他,徹徹底底地把自己從他的生命中連根拔出,棄如敝屣。她是他的人,她的命是他給的,她怎麼可以背叛他,為別人生孩子?

    她真是太辜負他了!

    曾經對綺蕾有多麼摯愛,如今就對她有多麼仇恨。多爾袞恨不得衝進永福宮去把綺蕾掐死。然而他能做的,只是掐斷了一枝插瓶用的雁來紅,將它在自己的手心裡揉得粉碎。

    微腥的花的汁液從指縫間滲出,如血。

    這一日,睿親王妃又一大早就裝扮了大張旗鼓地進宮去了。到了中午,多爾袞在前朝議完政事,大汗留膳,八旗將領向來不慣斯文安靜地細嚼慢咽,酒至微醺,興致漸濃,便有人提議猜拳,投壺,甚至斗腕,摔跤,十王亭廣場上鬧成一片。

    一時阿濟格因與豪格鬥酒輸了不肯認,兩人爭執起來,紅白旗的子弟各有相幫,竟成兩旗摔跤大戰。皇太極原本喜愛熱鬧,且旗人子弟鬥毆打架都是尋常之事,只要不傷及人命,便不必理。遂不僅不勸,反而興致勃勃地觀戰,並帶頭下注,賭兩人究竟誰輸誰贏,眾額真也都哄然叫好,下注投標,分庭抗禮,竟成賭局。

    多爾袞見鬧得不堪,乘人不備溜出席來,逕自穿過崇政殿東掖門往後宮裡來,一路思忖,遇到人查問,只說尋福晉回府順便拜會莊妃就是。

    幸喜正午炎熱,除了前庭侍宴的執事太監外,其餘僕婢竟都捉空兒躲清閒去了,從鳳凰樓往永福宮一路行來,除了蟬噪蛩鳴,花影扶疏,竟是一個人影兒不見,鴉雀無聲,連貓兒狗兒也都盹著了。

    穿過雕花迴廊,便是永福宮門首,忍冬帶著小丫環恭迎出來:「睿親王妃和靜妃娘娘往清寧宮給娘娘請安去了,莊妃娘娘新浴,正在午睡。」

    多爾袞只覺得心裡微微一動,漾過一陣異樣的感覺。「新浴」這兩個字帶給他一種莫名的刺激,使他忽然很想立刻、馬上見到莊妃,一刻也不能慢怠。可是見她做什麼呢?他沒有想過。

    「我有密事奏娘娘。」他揮一揮手,「你們不用跟進來服侍了。」

    莊妃娘娘果然在小睡。

    就睡在院子裡,花架下,涼椅上。

    第30節夏日後宮的一個春夢(2)

    午後的宮苑是靜的,幾隻鶴棲在池邊打盹兒,連廊上的鸚鵡也慵懶。

    渴睡的宮女倚著荼蘼架有一下沒一下地給莊妃打著扇,眼睛半開半合,也已經朦朧,見到多爾袞,要想一下才省過來請安。

    卻已經被多爾袞的手勢制止了。他接過扇子:「你們出去。這裡有我。」

    這句話極不通。這裡有你,為什麼就該我們出去呢?

    可是宮女們沒有多想,她們習慣於服從,習慣於不想。她們溫順地退了出去,靜靜地,裙裾拖在落花上,一絲聲響兒也沒有。

    她們剛才的位置,被多爾袞取代了。

    他拿過扇子來,卻沒有揮動,只是靜靜地坐在莊妃的涼榻旁邊看著她,看她長長的睫在眼瞼下遮出半輪新月,看她柔嫩的頰因為熟睡而嫣紅,還看她半搭在身上的錦被滑落,露出一漲湖水般的美人骨與半截酥胸。

    看著看著,他就不安靜了,試探地伸出手,輕輕沿著骨的走向撫摩著,一下又一下,緩如打扇。

    莊妃沉沉地睡著,毫無知覺,或者,是早已知覺了,卻不願醒來?

    他的手漸漸深入,移至莊妃的胸前,撫摸著,迤逗著,然後,他緊緊握住了那一對酥乳,讓她們在自己的巨掌中團成兩隻小鳥,揉捏著,把玩著,甚至將自己滾燙的唇按在上面,輕輕咬嚙,舔撮。

    莊妃的身體開始扭動,像一條蛇,柔軟而嬌媚。「嗯……」她忍不住地呻吟了一聲,是慾望在身體深處爆裂的聲音。

    那彷彿是一聲號令。

    多爾袞再也忍不住了,猛地掀掉錦被,將自己化成被子,伏上來,壓下去,深入,撞擊,抽動……

    「嘩啦!」躺椅承受不住兩個人的激情,塌倒了。

    然而瘋狂的男人顧不得那些,甚至沒容女人翻身坐起,便按住她繼續抽動,排山倒海的激情一陣猛烈似一陣,像草原上刮過的風,像萬馬奔騰……

    「啊……」終於,他射擊了,身體靜下來,還依然在微微地抖動。

    身下的女人,死了一樣,緊閉著眼,眼角有兩滴淚。

    他看著那兩滴淚,心裡有異樣的滿足和安靜。皇太極上了他的女人,而他上了大玉兒,他們扯平了。他對自己說,這是第一次,還會有下一次,第三次,第四次,皇太極令綺蕾懷了孕,他也一定要讓莊妃懷上自己的孩子。

    只有這樣,才可以洗去綺蕾帶給他的傷害。

    他捧起莊妃的臉,細心地將那淚吮去,抱起她,一步步走進寢宮,輕輕放在榻上,不忘了扯過另一條錦被將她蓋上,然後,離開。

    當他走時,他覺得自己拋棄了綺蕾,拋棄了對她的期待和信任,也拋棄了對她的思念和愛慕。

    他們兩個,互相背叛了。

    而自始至終,莊妃沒有睜開過眼睛。

    彷彿,只是一場春夢。

    入夜,忍冬服侍莊妃睡了,自己也在外間躺下,卻忽聽得帳內似有抽泣聲,忙起身進來,輕輕問道:「娘娘,可是做夢?」問了兩聲,不見答應,深知娘娘為人是不喜別人打探心思的,便只做聽錯了,仍回外間躺下。

    稍頃,隱隱聞得裡面又有歎息之深,忍冬猶疑不定,終不敢再進去,只聽莊妃在裡面輾轉反側,忽嗔忽喜,若有無限心事。

    忍冬屏息聽著,雖不知白日裡發生什麼事,約摸也猜著了。十四爺出門時,她原留了個心眼,不叫別的宮人進去,只自己一人進了院子,看見籐椅塌散、錦被拋疊,娘娘的褻衣被扯得裂落一地,不禁大吃一驚。再看莊妃,死了一樣躺在榻上,闔目微息,兩頰潮紅,聽得忍冬進來,只微微啟眼看了一看,想要說話又沒力氣,仍闔目似睡非睡,便不敢驚動,只快手快腳收拾了殘局,又替娘娘放下帳子,這方開門叫別的人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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