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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頁 文 / 西嶺雪

    多爾袞是經歷過父親朝令夕改的那一套的,他知道男人的恩寵根本靠不住,母親前一夜還是父親的枕邊最愛,後一天就成了帳外棄婦,取她的位置而代之的,是小福晉。

    第5節多爾袞和綺蕾結成同盟(3)

    綺蕾無疑是個美麗的女子,可是對於男人而言,美麗就像財富,得到了就是得到了,收藏便是最好的珍惜,不一定要時時握在手裡。一個人的財富太多了,他會將它們鎖進倉庫;一個人的女人太多,就會把他們冷落在後宮,不論她是不是最美麗的,他都不會時時刻刻陪著她伴著她。

    於是多爾袞向綺蕾說出他新的計劃:「我們必須推遲你進宮的時間,也就是說,推遲報復行動。」

    綺蕾看著他,用眼睛發出疑問。多爾袞解釋:「福晉前不久進過宮,她說大妃哲哲和莊妃仔細地盤問過她有關你的事情。她們對你的進宮,早就設了防了。她們知道你的傷好了,這幾天一定在想方設法對付你,這個時候進宮,不是撞到箭頭上去?所以,非得推一推,有了必勝把握才行動。一則穩妥些,二則也鬆鬆宮裡人的心,等她們的心勁兒洩了,咱們再突然襲擊,不然,一旦倒下來,就很難翻身了。」

    怎麼才算有了必勝把握呢?綺蕾知道多爾袞必有下文,仍然以眼睛靜靜地詢問。

    多爾袞略略遲疑,說:「我們得請一個老師,一個,特殊的老師。」

    不能期望綺蕾在一開始就得手殺死皇太極,因為皇太極也是一個城府極深的人,就是他不防她,他的謀臣們也會替他防著她。後宮裡的眼睛太多了,綺蕾的任務說不定要等個三年五載才能得手。所以,只有設法長期得到皇太極的恩寵,才可以製造更多的機會。但是,怎樣才能保證綺蕾會成為皇太極的最愛呢?

    他想起皇太極為了他日問鼎中原,實現一統天下的野心,而特意為宮裡諸妃請了漢人老師教授她們各種漢宮禮儀,甚至收納了許多流浪太監來完善後宮秩序的舉措來,他不是也可以替綺蕾找一位教授內功媚術的老師,來指導她怎樣做一個風情萬種的女人嗎?

    那麼誰才是天下最瞭解獻媚男人這道功夫的行家呢?

    只有一種人:老鴇。

    馮媽媽進府那天,是個大雪天。

    雪粒兒是從半夜裡下起來的,直到第二天下午還沒有放晴,揚揚灑灑的,把整個睿親王府裝點得冰宮銀苑一般。烏蘭因見睿親王妃百般無聊,便想找點什麼由頭讓她散散心,攛掇著說:「都說瑞雪兆豐年,是好兆頭呢。難得這會兒雪停了,想後花園那幾株梅花襯了這雪,正該開得好看,王妃不出去走走,踏踏雪,求個健康?」

    王妃大喜,興頭頭地妝扮了,讓烏蘭將幾樣點心裝了食盒,說:「我去後花園,便不能不去看看綺蕾——沒有過門不入的理兒。不好空手,幾樣點心也是個心意。」因讓烏蘭扶著,搖搖擺擺地往後花園行來。

    不料,剛走到垂花門處,已經有侍衛攔著,傳出話來:「王爺有貴客,傳令誰也不許進後花園。」

    「又有貴客?」王妃納悶,「怎麼我一點風兒也沒聽說。」

    「我們也不清楚,王妃有話,只管問王爺。」

    「放肆!」烏蘭板了臉,「你好大膽子,怎麼敢用這種口氣跟王妃說話?」

    這種時候就看出烏蘭的好來了,王妃已經是氣得發抖,但侍衛不是家奴,她既不能把他怎麼著,又礙著身份不便吵架,所以這擺威風扮黑臉的戲,便只得交由烏蘭代做了。往常,每每烏蘭板了臉斷喝一聲「放肆」,對面的人一定會嚇得跪地磕頭,告罪求饒。然而此刻,侍衛們跪倒是跪了,口氣卻硬得很,仍堅持著:「王妃恕罪。小的只是奉命辦事,請王妃不要為難小的。王妃還是請回吧。」

    睿親王妃無奈,搶過烏蘭手中的點心提盒,重重摔在地上,又踩踏兩腳,這才氣呼呼轉身走了。烏蘭隨後跟著,一路苦勸:「王爺既說貴客,又特意安排在後花園接待,那自然是同綺蕾有關。八成兒就是宮裡來的。王爺不讓您見,也是不願讓您捲進是非裡來,體恤您的意思……」

    烏蘭果然聰明,可是也只猜對了一半——王爺的貴客的確與綺蕾有關,卻不是從宮裡來的,而是來自南京秦淮河畔,乃是江南最紅的妓院裡最有經驗的老鴇馮媽媽,由多爾袞的心腹侍衛多克成不惜萬金秘密請來。除王爺,多克成,綺蕾三人外,沒有半絲風兒外洩,就連馮媽媽自己,也只知道客人花重金請自己是要調教一個女子做獻禮——這種事情在達官貴人家裡並不罕見,那時有錢人買官,最常用的方法就是送個女人給上司——她可不知道,這被調教的學生,會是未來的大清皇妃。

    「我們的第一課,是教會你笑。」馮媽媽望著綺蕾胸有成竹地說,同時擺出一副行家子的派頭來。

    可是綺蕾斷然拒絕:「我不會對他笑。」

    一句話將這個擅長於教會女人使用笑容蠱惑男人的老鴇的訓練有素的笑容僵硬在臉上,成了一具遇冷凝結的石膏面膜。她的臉擦得是這樣白,僅餘的一點點血色又因為極其意外的拒絕而瞬然消逝,就顯得更加蒼白,實在同一具石膏沒有什麼區別。

    多爾袞也愣了一下,瞪圓眼睛,不可思議地問:「什麼?」

    綺蕾望著他,聲音低柔,卻是斬釘截鐵,重複著:「我不會對他笑。」

    多爾袞惱怒了,不耐地將眉毛中間擰出一個「川」字:「我要你笑你就得笑!我警告你,別把我惹火了!我花了這麼大的心血來救活你,可不是讓你跟我對著干的!」

    可是綺蕾毫無所懼,態度依然平靜而堅決:「我答應服從你。但是我不會對他笑,不會對一個仇人笑。」

    「笑是你的武器。如果你想報仇,你就要學會笑,用笑來迷惑他,俘虜他,從而殺掉他!」多爾袞咆哮起來,「如果你不肯笑,他憑什麼為你神魂顛倒?憑什麼為你放棄其他後宮佳麗?憑什麼能對你毫不設防,以讓你有機會用毒藥、用刀子、用繩索,用一切你可能用的方法把他殺死,為我,也為你自己復仇!」

    然而不論他怎樣震怒,怎樣威脅利誘,綺蕾翻來覆去,就只有一句話:「我不會對他笑,不會對一個與我有殺父殺兄之仇的敵人微笑!」

    第6節多爾袞和綺蕾結成同盟(4)

    多爾袞忍無可忍了,這個固執的小女子真讓他受不了,他舉起了鞭子,最後一次命令:「別再惹我生氣了!我不是他,不會對你一再忍讓,如果你再不聽話,我就會打得你遍體鱗傷,我救了你的命,就有權取回你的命!」

    他們兩個用滿語對答著,老鴇一句也聽不懂,可是也明白他們一定是為了笑與不笑的問題發生爭執。很明顯這個雖然漂亮卻固執得要命的小女人不肯聽話,如果她身在自己的妓院裡,自己也會用鞭子打她的。但是一個經驗豐富的妓院老闆,對付不聽話但是注定會成為他日紅牌的漂亮妓女當然不只是用鞭子抽這樣一種辦法,而且,這姑娘畢竟不屬於她,而屬於眼前這位暴躁的王爺。如果王爺繼續同她生氣,那麼也許自己的這筆大生意就要告吹了,難道除了笑之外自己就不能教她一些別的了嗎?不,不能讓他們吵起來,那結果必然是兩敗俱傷,而真正的受害者則是自己,因為自己會失去那姑娘的歡心和這王爺的信心,從而失去一大筆進項。

    眼珠一轉,老鴇兒忽地拍手笑了,溫聲和氣地對多爾袞說:「喲,老爺,幹嘛發這麼大火兒呀?不就是姑娘不肯笑嗎?其實這不笑也有不笑的好呢!」

    「不笑也可以?」多爾袞愣住了,他雖然在戰場上英勇強幹,可是於脂粉堆裡的事卻向未留心,不諳此道,聞言不禁問:「為什麼不笑也有不笑的好處?」

    老鴇兒見自己的話奏了效,王爺的鞭子擱下了,姑娘的眉頭解開了,自己的心裡也長抒了一口氣,當下連說帶笑,連比帶劃地說出一番道理來:「這位爺,大概從沒有逛過咱們中原的窯子吧?咱中原窯姐兒向來分為三等,那成色一般又品性頑劣、生意有一搭沒一搭的自然居末等;那有幾分姿色,而又懂得賣弄風情,內功獨絕的居二等;那才貌雙全,性格冷僻,骨子裡一股傲氣,輕易不肯對客人展眉開顏的,才居一等,是妓女中的極品,群芳裡的花魁。這為的是什麼呢?這就要看客人的品好。那三等妓女,自有三等客人來招攬,他們手裡沒多少銀子,眼裡沒多大世面,只要那是個女的,可以供他玩樂已經足夠,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圖的是個痛快爽利;稍微講究斯文些的客人呢,卻多屬意於二等妓女,他們肯花錢,自然要好貨色,臉兒俏,嘴兒甜,身上又來得,有那樣的妓女相好,客人臉上也風光;但是真正會玩的,捨得花錢的,見過大世面的客人,卻偏偏喜歡那些性子傲,不輕易見客的妓女。他們要的是那個征服的過程。女人算什麼,只要花錢,誰都可以弄來那麼十個八個,天天換人都行。可是一等妓女不一樣,她們打小兒在勾欄裡穿綾著緞,吃香喝辣,早把性子慣嬌了,什麼陣勢沒經過,什麼男人沒見過,比一般的大家小姐還體面氣派呢。就是你堆一座金山在她面前,她如果不喜歡,仍然眉梢眼角兒都不動一下。可是她們嬌貴就嬌貴在這裡,誰能讓一等妓女看上,那比的不是錢,是這男人的魅力,是他的勢。所以誰若在窯子裡攏絡了一等妓女做相好,拔了頭籌,佔了花魁,誰就是真正的玩家,風流的班頭,那種榮光,不比妓女掛頭牌來得弱勢。所以說,妓女有品,客人也有品。什麼樣的妓女勾搭什麼樣的客人,什麼樣的貨色對付什麼樣的買家,馬有馬嚼頭,驢有驢眼罩,各有各的妙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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