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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西嶺雪

    眾人沒頭沒腦地鬧這一場,再沒想到會是這樣,都六神無主,便答應一聲散了。煙湖自己的丫頭遂端上茶水來,請瞿無鳳喝茶用點心。

    無鳳倒哧一聲笑起來:「我們成日家給客人敬煙敬瓜子,現在倒輪到我自己做客人了,一做起來,先還就來做你這個紅牌倌人。」說著坐到梳妝鏡前,因見自己兩邊的頭髮鬆了,便向煙湖討梳子。

    煙湖說:「我替你梳吧。」自己取了梳子,飽蘸了刨花水,細細地替她把兩邊的頭髮刷進去,又說,「這臉上的妝也花了,補一補吧。」因見無鳳死盯著妝台上一對郎紅釉的六寸高康雍瓷玉壺春瓶看,便道:「姐姐喜歡,這對瓶子也送姐姐。」

    無鳳越發羞愧,自己嘲笑道:「早知道這樣,剛才就該手下留情,少砸幾個瓶子了,現在才知道,原來砸的都是我自己的東西。」

    煙湖笑道:「不值提起。」又親自用竹剪刀剪了一枝半開的玫瑰花替她簪在耳際,端量一番,笑道:「這才是人面桃花相映紅,花面不如人面嬌呢。」

    正自妝扮,封十四娘已接了信,帶著翠袖忙忙地趕回來,原想醉花蔭不知鬧成什麼樣子,及至見到夏煙湖和瞿無鳳手挽著手,正有說有笑地喝茶吃點心呢,倒鬧了個糊里糊塗。

    無鳳見了十四娘,從容站起施禮,先賠情道:「封媽媽,剛才是我不穩重,這裡已經向煙湖姐姐認過錯了。醉花蔭打壞的東西,我這就雙倍地賠來,還望媽媽不要跟我這個小輩計較才好。」

    封十四娘猶自不解,翠袖早攜了無鳳的手笑道:「每每說要和無鳳姐姐好好聊聊的,只是見了面,不是應局就是吃酒,總沒機會坐下來清靜聊聊,說說知心話兒。難得姐姐到我們這裡做客,是請也請不到的,說什麼賠不賠的話呢?幾件花瓶瓷器罷了,還怕煙湖沒本事讓賴大帥挪辦來新的麼?」

    瞿無鳳笑道:「可見是姐妹,姐姐的話竟和剛才煙湖的一模一樣,醉花蔭真正藏龍臥虎,從今往後,我瞿無鳳算是服了,聽到醉花蔭的名號,一定遠遠地就跪下來磕頭,再不敢爭出頭了。」

    封十四娘聽了,自覺顏面有光,便也不再追究上門鬧事之罪,反命小丫頭好煙好茶侍候瞿無鳳,又留無鳳吃飯。無鳳笑道:「鬧這半日,我也乏了,且也怕有客人叫局,耽誤了姐姐的生意,這就告辭,改日再擺酒謝罪吧。」又寒暄數句,分手告辭。

    十四娘又安撫煙湖幾句,抽身下樓,將小丫頭叫來細細盤問,聽罷事情始末,倒詫異起來:「你果然看得清楚,煙湖竟會拳腳?」

    小丫頭說:「怎麼沒看真?當時的情形,真比一齣戲還叫好看,煙湖倌人也不知怎麼弄的,這樣一腳,又這樣一抱,就把那個瞿無鳳擺弄得一絲脾氣也沒有。那瞿無鳳來的時候本來氣勢洶洶的,被煙湖倌人擺弄這幾下,眼見論打論說,都討不了好去,這才服了軟。」

    說著翠袖也下來了,摒退丫頭,向十四娘拍手道:「媽媽瞧,我起先說什麼來著?這夏煙湖果真不是一般人,她若不是個狐狸變的,哪有這樣本事?你看她處事為人,哪裡像個凡人?竟連拳腳也會了。」

    十四娘也說:「我聽說那瞿無鳳來的時候氣洶洶的,煙湖三言兩語,竟把她說得一絲氣兒也沒有。真不知她使了什麼狐媚手段。都說狐狸精不但迷男人,也迷女人,如今看來,竟是真的。你看剛才瞿無鳳那情形,五迷三倒的,比下蠱還靈,都不知是中了什麼邪。」

    瞿無鳳回到荷花裡,倒見賴福生已經先等在那裡了,見了她,笑道:「無鳳倌人哪裡高樂去了,叫我在這裡苦等。可是新吊了小白臉,討厭起我老頭子來了?」

    無鳳一邊脫了外邊衣裳,一邊笑嘻嘻道:「我去醉花蔭了,把那裡打得稀爛。」

    賴福生哪裡肯信,只說:「那可了不得?封十四娘不是要苦死?」

    無鳳道:「她才不怕,她說凡我打爛的東西,都要大帥去買了新的添來,她巴不得呢。」說著爬上炕去,撿了一遍桌上擺的乾濕果品,別的且不理會,只將一碟五香開口松子取到面前來,剝了殼,將松子仁兒托在絹子上奉與賴福生。

    賴福生道:「皮兒沒去乾淨。」

    無鳳笑:「說你老土吧,太不恭敬些;說你矯情呢,你又必不服——就是這皮兒才有營養呢,那是松子可著勁兒長出來的精華,多少精氣神兒才攢出張皮來,偏又要去了。」

    賴福生聽說,便不再爭執,就手兒用力一吸,將松子仁兒盡數吸進咀裡,一通亂嚼。惹得丫頭們都笑了。

    瞿無鳳歎氣:「真個狼吞虎嚥。知道的是位大帥,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裡下來的梁山好漢呢。幾粒松仁兒罷了,哪裡禁得這樣嚼費,便這樣,整碟子松子兒剝完,也不值你一下子。」

    賴福生將這些話總沒聽見,覷著眼看無鳳新妝,一頭油黑的好頭髮齊光光地梳向後,露出一個正形正角的美人尖來,耳邊一朵半開玫瑰,更襯得面如滿月,眼若秋波,不禁滿心歡喜,湊上前摟了來便要親嘴。

    無鳳下死勁推開,咬著牙罵:「也不避人,還是這麼急色鬼兒托生似的。」

    賴福生笑道:「有什麼避人的,誰不知道我們兩個好?」

    無鳳沉下臉來:「我們兩個好麼?大帥且別這麼說。前兒個,熱被窩裡鑽進鑽出,不知晾了人家多久?唬得人問也不敢問。現在又要連擺三天大筵,娶醉花蔭的夏煙湖,滿堂子裡的人都知道了,還說跟我好!」

    賴福生笑道:「都說荷花裡瞿無鳳是不會吃醋的,沒想到這醋勁兒還真不小。」

    無鳳搶白道:「我就是吃醋了,你就得意成這樣子?你做客人的,今天做這個,明天做那個,都憑著你高興。我有什麼資格吃醋?也犯不著醋給你看,讓你得意成這樣子。你小心今晚去了醉花蔭,封十四娘叫你把家底兒都吐出來,替她置辦家俱。」

    賴福生一愣:「你真的把醉花蔭砸了?」

    無鳳道:「真。怎麼不真?不信你這就看看去,砸得稀爛,一點整的東西不剩。」

    賴福生笑道:「你倒是真大氣性,瞧這做派,不愧是我的相好,真有幾分我的樣子,蠻不講理。」無鳳哧地一笑:「瞧你,哪有人搶著說自己蠻不講理的?又是什麼好德性了,倒得意成這樣子。」賴福生道:「自然得意。有客人為你們倌人爭風吃醋,是倌人做得紅;有倌人為客人吃醋打架,不也是我這做客人的本事麼?」

    無鳳道:「對,你本事,你本事大了去了。我都為你哭死了在這裡,氣死了在這裡。你試試看,今晚上再去醉花蔭吃酒呀。」

    賴福生道:「吃,怎麼不吃?大不了吃完了,趕明兒你再砸一回,我多破費兩件家俱就是了。」無鳳笑道:「我也沒那力氣砸了。你在我的席上吃了酒,卻又到醉花蔭去討好,是砸了我的牌子,我不去鬧他一頓,也太叫人看著荷花裡瞿無鳳好欺負。鬧過了,就算我認了你和夏煙湖的事。只是你要答應我:雖然以後做了夏煙湖,可不許忘了我瞿無鳳。我就許你去做她。」

    賴福生笑道:「你這麼大本事,我怎敢不答應呢?我就做你們兩個,再不做第三個了,可好?」瞿無鳳笑說:「好,怎麼不好?只是你可要記著你說過的話。」她方才砸了醉花蔭,回頭來看見賴福生在這裡,卻也有幾分心虛,怕賴福生脾氣上來,與她不依。因此這半天做足了戲,撒嬌撒癡,做好做歹,把賴福生的話都逼住了,眼看時間差不多了,倒催著賴福生快往醉花蔭裡去,說:「你既然說好了要擺三天酒,就早去早回,別叫人等著,只是記著,吃完了還要回這裡。」

    賴福生倒覺詫異:「你幾時這樣賢惠起來?」

    無鳳道:「我和夏煙湖說好了,以後你做了她,我們兩個來看著你,跟你鬧,不許你再做第三個。」

    賴福生更加高興,大笑道:「看來我是落在你們兩個手裡了。你們竟聯起手來合計我,比我老婆管得我還死呢。我可怕了你們了。」遂穿戴起來,自往醉花蔭去。

    見了封十四娘問起,果然聽說瞿無鳳下午曾來這裡大鬧醉花蔭,十四娘呈上打壞的瓷器家俱單子來,少不了趁機打秋風,多添些損失。賴福生也不計較,反添上兩樣,將單子交代給龐天德,要他按單辦來。

    十四娘看時,見是大毛兩件,中毛兩件,小毛兩件,另外棉單夾紗無數,花梨紫檀滿堂家俱以及釧臂釵環等物,看了,心中自是歡喜,合不攏嘴。

    第八章盛筵

    到了第三日晚上,便是合巹正宴。醉花蔭張燈結綵,花團錦簇,真格跟嫁閨女一樣。賓客倌人,將屋子擠得水洩不通,那些花報記者,也都聞風而動,藉口前來,鑽營些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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