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樂心
「房東是男的?還帶兒子過來?」耿於介不同意到極點,濃眉緊皺。「太危險了。不要再住這裡,回家吧。」
「房東是四十歲的女人,她兒子今年才十三歲,沒什麼危險。」她垂下眼簾,淡淡地說:「而且,我還沒有打算回去。」
「為什麼?」耿於介不肯放棄,使力制住她想掙脫的動作。他的身體堅硬而有力,塗茹根本掙脫不開。
到後來,她累得直喘氣,瞪他一眼。「你不要這樣好不好?放手啦!」
一向言談舉止都優雅得體到驚人的耿於介被直接斥責,而一向安靜柔順的塗茹居然開口罵入口。
分別的日子,確實讓兩人都有所轉變……而他們,究竟會變成怎樣呢?
好不容易掙脫了糾纏,耿於介被指示去坐下。不過床邊椅子上擺滿了書,他索性就坐在單人床上。塗茹則是藉燒水泡茶的機會躲開他,至少,拉遠了一些距離;否則,被他抱著,她根本沒有思考能力啊。
耿於介很快瀏覽過斗室,不放過一絲一毫細節。
這個房間被她整理得非常好。雖然迷你,但非常溫馨整潔,每個角落、每樣小東西都可以看出她的巧思。傢俱很少,也很舊,用的物品都很廉價,但和他們的豪宅比起來,卻多了一份人味。
小小的書桌上擺放著幾本書,有一本攤開著;檯燈旁邊有個瓷茶杯,茶杯前則立著一張小小的紙片。仔細一看,耿於介才發現,那是他們結婚時的謝卡。
他的心頭突然一暖。這麼不顯眼的小事,卻證明了她也在思念他。要不然,為什麼要一面看書、一面把他們的合照放在眼前呢?
茶杯旁邊還放著一盒已經開封的成藥。塗茹端茶過來時,耿於介微微皺眉,語帶責備地質問:「你感冒了?為什麼不看醫生,自己隨便買藥來吃?」
「只是小感冒而已。」她輕描淡寫,把茶交給他,自己則轉身去搬開椅子上的書本,準備要坐──也就是不打算坐他身邊。
耿於介才不管,長臂一伸,又把她撈進了懷裡,按在大腿上坐好。這才是她該坐的位置。
「啊,不要這樣……」
「別打翻我的茶。」耿於介充耳不聞,自顧自地喝茶。為了怕打翻熱茶會燙到他,塗茹只得咬牙乖乖被他摟坐著,不敢亂動。
「這房間很不錯。裝飾的東西都是你自己做的?我不知道你對這些有興趣。」好半晌,耿於介才慢條斯理地開口。
「我一直都很喜歡自己動手做東西。」塗茹解釋著。她從小到大都對勞作、工藝、家政之類的課有興趣,只是讀書時做這些會被認為是浪費時間;結婚之後,卻又因為家裡太豪華,毫無用武之地──她根本不好意思把拼貼碎布製成的抱枕放在價值數十萬的沙發上。
就是這樣的差距拉開了他們倆。在華麗的牢籠裡,她無用武之地,連生孩子都失敗了,她還有什麼價值呢?
寶寶不在了,日子卻正常過下去,正常到好像這件事從未發生過,正常到令她再也無法忍受。
看著她的臉蛋又黯淡下來,露出落寞的神情,耿於介放下茶杯,俯近,輕輕的吻落在那不斷勾引他的小小淚痣附近,像是安撫,又像在品嚐著她的淚。
一接觸到她柔嫩肌膚,耿於介就像是嘗到了迷藥,濃烈的渴望中夾雜著心疼,一路吻到她的唇際。
「不行,我感冒……」
「已經太遲了。」他又覆蓋住那柔軟的紅唇。
她嘗到了茶的清香,以及渴望的熱度。當他修長靈活的手指開始解著她陶前鈕扣時,她暈眩到覺得整個房間、整個世界都在打轉。
這是她的丈夫呀!她以身體、以心靈傾慕著的男人。今夜的他像是衝破了所有文明禮貌的外衣與約束,赤裸裸表現出一直苦苦壓抑著的情緒──
火辣辣的吻一個又一個,落在她的頸、印上她被扯開外衣、裸露的肩頭;當他的長指游移到內衣肩帶附近時,塗茹戰慄著,奮力在滅頂之前,掙扎推開了他。
「為什麼?」被拒的男人挫敗地低吼,無法接受。他恨不得立刻把她吃掉、吞進肚子裡!壓抑了好幾個月的慾望,可不是鬧著玩的。
「不要這樣,事情……會變得更複雜……」
「我們是夫妻,名正言順,一切合情合理合法,哪裡複雜了!」他知道自己的口氣是破天荒的凶,但,這不能怪他,真的。
更何況,所謂的複雜狀況,正是他拿手的項目啊。在醫院裡面,住院醫師報complication上來,都是他在處理。
「可是,我還沒有想清楚。」塗茹堅持著,雖然軟綿綿的,卻依然努力捍衛著自己的空間與自由。「如果我們又這樣,那、那我搬出來就沒有意義了。」
「你搬出來,到底有什麼意義?」
塗茹看著他的眼光,讓他覺得自己的問題很蠢。「因為在你身邊,我會太輕易就妥協,沒辦法好好療傷,會一直有怨氣,又一直壓抑。」
「婚姻相處,不就是要妥協嗎?」耿於介還是不懂。「我本身就是醫生,在我身邊為什麼無法好好療傷?我可以照顧你啊。」
「那,你妥協了什麼呢?」她安靜反問。
「我知道我的工作實在太忙,但是已經在別的部分盡力補償,只有時間這一點上面,真的分身乏術。這樣不算又妥協、不算照顧?真的那麼很不可原諒嗎?」
要什麼給什麼,寵她寵到極點,連她執意要搬出來這件事都硬是吞忍下來,這樣還不夠嗎?
「不是不原諒,而是……而是再這樣下去,我連自己都沒辦法原諒了。」她輕輕地說:「不過,也許我對婚姻的要求實在太高了,高到不惜福的程度,才會被懲罰,所以留不住寶寶。」
耿於介震驚莫名。「你……怎麼會有這樣的想法?」
她只是淡淡地彎了彎嘴角,像是苦笑。
流產之後,她從來不曾主動提起過孩子的事。到現在耿於介才發現,她不是淡忘了,而是記得太深,根本無法面對,更遑論提起。
以醫生,尤其是掌握生死的外科醫生身份來看,他確實有著職業性的冷靜;對他來說,孩子沒了固然傷心,但很快就可以收拾心情,甚至繼續努力;但對於母子連心、和寶寶有密切聯繫四個多月的塗茹來說,根本不是那麼簡單,傷痕甚至可能一輩子都無法癒合。
只因為她安靜老成,就認定她成熟到可以淡然接受?耿於介漸漸看清了自己的粗心與忽略,對她造成了多麼大的傷害。
「我想跳脫一段時間,一個人過過看。要不然,我會被怨恨和自憐給淹死;而且,會一直一直要求你,對你發脾氣……這樣會比較好嗎?」
他不知道。只知道,沒有她在的家,不管再豪華、再舒適,他都沒有回去的意願。
反過來想,沒有他的家……她為什麼要守著呢?如果角色互換,如果是他每天這樣等著另一半……他能等多久?
想到這裡,他已經沒辦法再繼續想下去。
耿於介整個人安靜下來,塗茹也輕輕的掙脫了他的擁抱,低著頭整理好衣服,小心退開了幾步。房間小,所以退了幾步,就到了牆邊。她靠著木板牆,背著手,靜靜等著他。
兩人實質距離不遠,只有幾公尺,但感覺上,卻好像相隔了一整個海洋。
別人的戀愛、婚姻,看起來為什麼都很簡單?而他們,明明氣質外貌都超級相配,明明都是一見就動心,明明可以很順利的,為什麼會變成現在這樣?
動心是一瞬間,但相愛不是只有動心。
婚姻需要的是經營。如果沒有經營,再強再戲劇化的動心與吸引力都會漸漸淡去,被生活與彼此的不同點給磨損殆盡。
有人是先經歷了驚濤駭浪,戀愛成熟之後,得到結婚這個甜美果實;而他們,卻好像整個反過來了。
默然相對,安靜凝視,兩人都在自省,也都在深思。
耿於介離去之後,塗茹整個晚上都陷在恍惚之中。躺在一直想要、終於得到的單人床上,應該要很舒服的,卻翻來覆去,久久無法入睡。
她開著小燈看書,一本看完了,又拿起一本。看著看著,卻沒辦法投入劇情中。想到耿於介之前就坐在這個位置,兩人還差點擦槍走火……她翻過身,把發燙的臉埋進枕頭。
當初出走的時候,她很確定自己沒有衝動。但是現在想起來,卻開始動搖了。到底,在堅持什麼呢?是要逼耿於介放棄工作或至少不要支援外院、不要再兩地跑了?畢竟一個職位就夠忙……
她是在消極的威脅或抗議嗎?她原來是這麼一個狡猾又任性的人?
可是,當時她真的快要窒息了。像是野獸受傷之後、斷尾求生的反應。如果繼續留在他身邊,傷口表面會癒合,但裡面一定會漸漸潰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