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樂心
而曹文儀則是伸長手,把丟在旁邊椅子上的外套拖過來,掏出口袋裡大鳴大放的手機,接起來。
寂靜夜裡,耳機那邊傳來的憤怒斥罵清晰可聞。對方是個男人,似乎非常生氣,吼得又凶狠又大聲。
曹文儀一聲不出,按掉。倒頭回去睡。
「是誰……這麼晚打來?」塗茹轉念一想,緊張起來。「會不會是伯母有事……」
「打錯的。」曹文儀埋在枕頭裡,聲音悶悶的。
「可是……」
「不要管那麼多啦!睡覺!」曹文儀突然變臉,凶凶的下令。
塗茹皺眉,不知道這轉變是怎麼回事。還來不及多說,手機又響了。
「他媽的!」曹文儀詛咒了一聲,把手機拿過來,這次連接都不接了,乾脆整個關機。
四下重新落回寂靜。忐忑不安的塗茹呆坐在小床邊,她的情緒太緊繃,根本沒辦法躺回去繼續睡,但曹文儀顯然不想多談,背對著她,不動也不講話,簡直像是立刻又睡著似的。
不料五分鐘後,門外走廊響起了腳步聲;然後,有人開始狂按他們的電鈴,還夾雜著敲門聲。
「曹文儀!你給我出來!我知道你在裡面!出來!」外面的男人氣急敗壞,吼聲大概整層樓都聽得見。
「$%〈&*……」這次曹文儀的詛咒就不止一兩句了,而是一長串。她翻身爬起來,就穿著單薄運動衣褲往門外走,對著要跟過來的塗茹下令:「你不要來。」
「別這樣就去開門,萬一是、是……」她也想不出來會是什麼,急著要拉住曹文儀。「我們打電話報警好不好?你這樣出去太危險。」
「我叫你不要來!少管閒事!」
塗茹被曹文儀一凶,還猛推了一把,踉蹌退了好幾步,跌坐回床上。眼睜睜看著曹文儀開門,門外有名高大的男子,兩人怒目相向。
「為什麼掛電話?!你以為可以躲多久?!」
「不要在這裡鬧,我們出去講。」曹文儀低聲對橫眉豎目的男人說。
「文儀!」塗茹掙扎起身,要追上去。
曹文儀聞聲回頭,看了臉色蒼白的塗茹一眼,口氣已經冷靜了些。「這是我……朋友。我們有點事要談,你不用擔心。」
隨即眉一揚,武裝起毫不在乎的模樣,真的出去了。
塗茹還是追了上去,連鞋都來不及穿,衝出去之後,發現他們已經下樓了。衣著單薄的她在夜裡打了個寒顫,跟著下樓,只來得及看見曹文儀跟著男人上車。曹文儀還對她揮揮手,示意要她回去。
孤立在凌晨的巷子裡,她微微發著抖。寒意,從腳底一直竄上來。
他們顯然是舊識,否則,依曹文儀的個性,不可能這樣乖乖跟著走。那男人看起來非常生氣,曹文儀則是揚著頭,一派不在乎的模樣。
怎麼辦?
上樓之後,冷得一直發抖的塗茹,手抖抖抖地拿著自己的手機,按著電話號碼。不是報警,而是,她需要另一個人的聲音;那個沉穩、溫柔、安定的好聽嗓音。她需要他告訴她一切都沒事,不用害怕,他會處理……
然而,按到最後一個鍵時,塗茹停住了。
凌晨一點半,耿於介應該在休息了。何況,她打去要說什麼呢?真的要他處理嗎?她努力想訓練自己的獨立自主,都訓練到哪去了?
頹然放棄,塗茹把手機擱下。她緊緊環抱著自己,想要抑止毫無理由的顫抖。
沒事的,一定沒事的,先等文儀回來吧,等她回來,她們可以好好談一談,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一夜,曹文儀沒有回來。等到天都濛濛亮了,樓下開始有人車聲時,她揉著酸澀的雙眼,伸展已經酸麻的腰、背,全身肌肉都因為疲勞和長久保持同一個姿勢而抗議著。頭重腳輕,鼻塞喉嚨癢,看樣子要感冒了。
晨光中,她望著昨夜曹文儀來不及帶走的背包、外套,又發了一會兒呆。
那日去學校上班,臉色慘自得跟鬼一樣,辦公室裡的眾歐巴桑老師非常關心,左一句右一句,又是要她進補,又是拿成藥給她吃,熱心到令人頭昏。塗茹一一謝過,實在無心多周旋。
她試圖打電話到曹家,曹媽媽說是沒回去;又打去曹文儀上班的書店,對方說曹文儀今天是上晚班,還沒進來。
當晚塗茹回到住處,拖著沉重的腳步。她已經感冒了,整日操心下來,病情加劇,卻還一直在想著要去書店看看,去曹家看看……
緩步轉進小巷,卻猛然發現公寓樓下停放的機車上坐著一個男人。
塗茹的心跳猛然漏了好幾拍。她以為是耿於介。
但轉念一想就知道不可能。依耿於介的個性跟家教,絕對不可能坐成那樣,手上還持著煙,非常江湖的模樣。
她定了定神,慢慢走近,發現是昨夜來敲門的兇惡男人。
「你……」塗茹詫異得睜大眼。「文儀呢?你為什麼在這裡?」
男人抬頭,沒有正眼看塗茹,但黑眼圈與眉心的深深皺紋都說明了他的精神狀態,他粗獷的五官刻著疲憊。
「她沒跟你聯絡嗎?」男人沙啞地問著,沒了昨夜的凶暴霸氣,反而有種滄桑感。
「沒有。她不是跟你在一起?」塗茹遲疑了一下。「你到底是……哪一位?」
她的嗓音一向溫柔,有著安撫作用,男人明顯放鬆了些,扯起嘴角,露出扭曲的苦笑。「我?我是她的前男友。她沒在你面前詛咒過我嗎?這倒新鮮。」
塗茹大吃一驚!
前、前男友?可是,曹文儀的前男友不是已經車禍身亡了嗎?這也是為什麼每次曹文儀講到他都一臉落寞陰霾、不想多談的樣子,不是嗎?
看著塗茹震驚的表情,男人又笑笑。「看來是有。她怎麼說?說我死了?殘廢了?變成植物人?是被車撞?突然生重病?還是欠債不還,被黑道砍殺?」
「她說……她說……」無論如何,塗茹還是無法說出「她說你已經死了」這句話,只好改變話題:「為什麼她要這麼說?」
「因為她恨我。」男人的苦笑非常嘲諷。
他轉過臉,正面對著塗茹,也讓她忍不住驚呼出聲。
因為,男人的左臉有著明顯的瘀血,眼角、嘴角也破了,顯然是被打過。
「很驚訝?這是昨晚她打的。曹文儀是個很戲劇化的人,你還懷疑嗎?」男人疲憊地搖搖頭,不想多談的樣子。「好聚好敵對這女人是不可能的,你自己要小心點。我是想麻煩你一件事。」
「什、什麼事?」
「她有我的私人印鑒、存折、護照,一直到現在都不肯還我。已經很久了,我要她出來談,把東西還我,她都死命的躲,完全不鳥我,可不可以麻煩你看一下,是不是收在房間什麼地方?」
塗茹猶豫著,不知該不該相信他。
男人搖搖頭。「不用擔心,以前我跟她住在這裡時,房租水電等開支都是從我那個帳戶裡扣,早就扣光了,存折裡根本沒錢。她說東西都丟掉了,不過依我對她的瞭解,應該還藏在原來的地方。」
「文儀已經搬回家了,這兒現在是我住,我不記得有看過類似的東西。」塗茹思考片刻,這樣回答。
「應該在床墊底下。她一直把東西藏在那兒,以為我不知道。只是她換過鎖,我根本進不去。」男人注視著塗茹。「方便看一下嗎?我在這裡等你。拜託。」
請求得那麼客氣謙卑,塗茹拗不過他,只好勉強同意,上樓回房間,一開門,又再度傻住。
昨夜沒拿走的背包、外套等物,都已經不見;而本來立起來擱在牆角的舊床墊,房東說要收回去的,一直還沒來拿走,此刻已經被利器畫破,裡面老舊
的彈簧、棉絮都跑出來,落了一地。
曹文儀回來過了。
木然走到面目全非的床墊前,才看到彈簧中間塞著一張紙條,凌亂寫了幾個字:抱歉,我會賠你新床墊。有事要離開幾天,不用找我。署名是文儀。
老實說,塗茹完全不知道該怎麼反應。這一切都超出自己的理解能力範圍,熟悉、親近的老同學變成了一個陌生人,她整個人呆了。
重新下樓,男人一看到她的臉色,就猜到了大概。「我晚了一步,對不對?」
她點點頭。努力了半晌,才說:「床墊被割破了,文儀……好像回來過。」
男人不再多問,聳聳肩。「那就沒辦法,對你不好意思就是了,私事還牽扯到你。不如,我請你吃個晚餐吧,前面好像有一家麵店。」
塗茹正要婉拒,卻被他的下一句話給改變了心意。
「你不想聽聽我跟她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又發生過什麼嗎?」
薄薄的暮色中,塗茹和一個陌生男人交談著,之後,還相偕離去。而這一切,都落在剛開完研討會、擠壓出可憐的晚餐時間,故意繞路過來的耿於介眼中。
口袋裡的公務用手機已經響了無數次,聲聲催著他回醫院;急診刀已經在等著,分秒必爭,但他依然盯著那婉約的背影,眼神幾乎要燒穿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