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季潔
「大師傅,您怎麼來了?」
大師傅沒答話,反而瞧著她的臉色蹙起眉。「欸,病著就別起來了。」
「沒事,若水一向是這樣的。」她綻開笑,對著他幽幽笑著。
「我聽四季夫人說你就要進豫親王府,以後我也不便常去看你,未來自己的身體可得好生照料著。」
善若水掩不住流露出的憂傷,滯了好半晌才說:「只是表面風光,未來的日子說不准吶!」
「呵!傻姑娘,再怎麼都比留在這裡強,或許未來沒個准,但至少是嶄新的開始,況且……我信你的眼光,你選上的男子必是真英雄。」
他溫和笑著,突地拿出攢在袖口的木盒,遞給了她。
善若水愕然呆住,神情有些不解。「大師傅……」
「大師傅沒什麼能為你添行頭,只能送個吉祥厭勝錢給你。」
在他的眸光催促下,善若水打開木盒,看著那一枚擱在錦布當中、納著紅穗的吉祥厭勝錢,她微怔。
厭勝錢也叫壓勝錢,是一種具有避凶趨吉涵義的錢幣,幣上會有吉語、符咒、人物、動物、林木花草各種圖案花紋,相當於一種護身符,也是長者對晚輩的美好祝願。有趣的是,這枚吉祥厭勝錢並沒有一般銅錢的孔洞,反而是實心的錢幣。
看出她的疑惑,大師傅笑著說:「這枚厭勝錢是大師傅的祖先請人私鑄的,我膝下無子無女,今天就把這為子孫鎮歲、去病、避邪、祈福的吉祥厭勝錢送你。」
「大師傅……」善若水心中一暖,搖了搖頭後將木盒推還給他。「不,這枚吉祥厭勝錢對大師傅意義非凡,我不能收。」
「收下!大師傅只是你的師傅,沒法幫你辦嫁妝,只希望這枚吉祥厭勝錢能帶給你幸福,讓你一代傳一代,福延子孫。」
迎向大師傅關愛的眼神,善若水的眼淚已管不住地紛落而下。「謝謝大師傅。」
「傻姑娘,如果有機會咱們在四季樓外小聚,大師傅請你喝茶、聽小曲。」
他笑呵呵地撫著胡,柔和的眼眉對她有著說不出的疼惜。
善若水頷了頷首,原本憔悴的臉龐綻出抹真心的笑。「只要有機會,若水不會忘記找大師傅出來喝茶的。」
「好姑娘。」揉了揉她的發,他叮囑著。「往後若有需要大師傅幫忙的地方,儘管開口,知道嗎?」
心裡的感動千言萬語訴不盡,她只能一再地頷首。
「好了,大師傅不逗留,省得四季夫人碎嘴。」
嚴格算來他們只是師徒關係,能在她離開四季樓前,親手將賀禮送給她,他已十分滿足。
佇在原地目送著大師傅離開,她笑了,沁著感動的晶瑩淚珠,一顆顆順著勻稱的頰滾落而下。
有了大師傅這一枚吉祥厭勝錢與肯定,善若水對騰鐸又多了點信心。
在她心中,騰鐸是真英雄,當日他說要為自己物色良人的出發點,或許是真心為她著想,不是姊姊們已對男人失望的扭曲想法。
善若水將吉祥厭勝錢握在掌心,思緒沸騰不已。
她能重新將寄托落在騰鐸身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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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師傅離開後,善若水收妥吉祥厭勝錢,無情無緒地倚在窗欞邊,看著雨絲隨風飄蕩,浸染了天地,她竟有些恍神。
「唉呀!姑娘你會著涼的。」
小丫鬟端著剛煎好的藥進屋,見她倚在窗欞邊,連忙取了件外袍為她披上。
「又到喝藥的時辰了?」看著漸暗的天光,善若水皺皺鼻頭,有些無奈。
「姑娘要趕緊好起來,再過幾天就是姑娘的好日子,病厭厭的總是不好。」
善若水揚了揚唇瓣,若有所思地瀏覽著這住了許久的閨閣喃著。「是啊!就要離開了……」
這幾日,除了她的書沒能整理完全外,四季夫人已命人幫她將欲帶走的東西全整理成箱,置放在一旁。或許有些倉促,真要離開時,她還真有一些不習慣。
這時,四季夫人喳呼的嗓門由雅致的雕花門扇外傳來。
不過半刻,她已領著幾名身強體壯的男子,魚貫進入姑娘的閨閣之內。
「這箱、那箱全都搬走,記住吶!這些全是姑娘的寶貝,可是允不得一點碰撞,手腳麻利些!」四季夫人揮著手中的帕子指揮著。
善若水輕斂眉,掩去了幾分心思問。「娘!怎麼今兒個就差人來搬東西了?」
「沒法兒,將軍他過兩日抽不空過來,只得把時辰往前挪,娘幫你瞧過了,今兒個也是大吉大利的好日子,甭擔心。」
聞言,善若水粉唇一抿,為這提前面對的情況感到莫名的慌。
四季夫人見狀,無聲歎氣後握住她軟白的柔荑。「娘雖然捨不得你,但見你有個好歸宿也安心。」
唇邊銜著淡笑,善若水心裡除了心酸還是心酸。
是無情,又或是有情?她看不出四季夫人有任何不捨的神情,悠悠幾年光景的相處,用一箱金元寶便抵過了一切。
四季夫人這般世故的鴇娘本色,還真不愧為京城第一。
她拉回心神,唇揚起一抹淺弧,跪地便對四季夫人行了個大禮。「若水謝謝娘的栽培。」當年如果沒有四季夫人對栽培四藝的堅持,她不可能至今仍可維持清白之身,也不可能過了好幾年與書為伍的單純日子,她是該感激的。
「這禮數就免了,你梳梳頭、上點胭脂讓氣色好些,娘先出去張羅、張羅。」
善若水柔順地頷了頷首,見四季夫人話一說完,扭動著腰肢離開,她立刻轉身再回到窗邊,拚命深呼吸吐息。
真傻呀!縱使明白騰鐸為她做的一切皆出自於無奈,但一想起他,她的心仍是不受控制地為他悸動著。為何獨獨對他,悸動的蕩漾情愫,就這麼容易被挑撥?紊亂的氣息久久未能平息,她心口驀地一緊,突然有些惱這樣不爭氣的自己。
好半刻,她驀地發覺,自己的舉動有些愚蠢,方旋身,騰鐸高大的身影竟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善若水圓瞠著眸,身子猛地一僵,為差一點就要再一次對他投懷送抱,她露出吃驚的神情。
相較於她的反應,騰鐸反而沉穩地攤開雙手,穩住她看來單薄的嬌軀。
「聽夫人說,你又病了。」他這話問得不經意,卻不難聽出其中的陰鬱。
見她身子如此贏弱,一張脂粉未施的清雅素顏透著蒼白,一股氣也不知因何而生的心煩意亂,讓他的語氣嚴厲得緊。
「已經好了,沒事了。」善若水輕垂下眸,因為那張冷厲嚴肅的男性俊顏,瑟縮了幾分。她知道,自己不該扮成誤入陷阱的小兔兒,以著自身的憐弱,強逼著他跳進陷阱救她,但……他的不甘願也別表現得這般明顯。
唉!真讓人傷心。
「我已經同夫人拿回你的賣身契了。」盯著她覆在雪白容顏上的墨睫,騰鐸內心泛開苦笑地開口。
再次見到善若水,他似乎對她有些動心……騰鐸自嘲地揚了揚唇角,無法不承認自己與一般男人無異。面對這般絕色,如何能對她不憐、不心動?
耳畔落入他沉厚的醇嗓,善若水輕咬著下唇,眸光落在騰鐸手中那一張寫著她閨名的賣身契,她心裡苦極了。
好不容易堅定的心思,因為騰鐸手上那一張賣身契徹底崩潰。
她的賣身契由四季夫人手中淪到他手上,會不會沒多久之後,這張賣身契又會淪到哪個王公貴族或哪戶富貴人家手上?
「銀貨兩訖……我花了你不少銀兩吧!」一種說不出的不安將她緊緊籠罩。
她不想哭的,但瞧著騰鐸手中那一張賣身契,讓她心裡抑制不了的酸意,化成一顆顆晶潤如珍珠的淚水,順著粉頰染濕了衣襟。
騰鐸見著她流著淚楚楚可憐的模樣,渾身一震,一時間竟詞窮地不知該說什麼地杵在原地。他雖然有一個妹妹,但從小他只知鑽研武術,找諳達切磋功夫,女兒家的心思他壓根不懂。當時不懂,現在更不可能會懂。
騰鐸看著她的眼淚,心口莫名的煩躁讓他的語氣有些粗魯地命令。「別哭!」
善若水聞言,沉靜了會兒,眼淚真的止住了,但蒙著霧光的紅眼眶,卻讓她瞧來更加憐人。
「為什麼哭?」曬得健康的麥色俊顏透著赭色,騰鐸問得好不自在。
他是真不懂,他替她拿回了她的賣身契,她該開心的不是嗎?為什麼要流淚?
善若水心窩漫著揪痛,斂下水眸,沒給他答案。
過了好一會兒,她迎向他充滿不解的黑眸開口。「若水想求將軍一件事。」
鷹展濃眉微挑,騰鐸酌量了片刻才道:「你說。」
「在將軍要轉手把我賣出前,請知會若水,讓我多些時間做好心理準備。」
因為一張賣身契,她的未來操控在其他人手裡。
即便她極力壓抑,還是不難聽出她低柔的嗓揉著一絲絲自嘲的薄涼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