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華甄
「小夏,來,快坐下!」四季夫人見王爺生氣了,又見她一逕發愣地站著,趕緊過來將她扶坐在王爺對面。
「選棋吧。」他並沒抬頭看她,將棋盤收拾完畢後就要她選子。
一坐在棋盤邊,子靈就發現兩人間的距離驟然減少了。與他面對面坐這麼近,害她心跳得更快更猛,手心也一直出汗。這是第一次,她面對一個人有這樣奇怪的反應,可是她知道這無關下棋,因為現在她滿腦子裡想的都與下棋扯不上關係。最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要如何控制這種反應。
看著他在棋盤上移動的修長手指,她想起當初握在她手腕上的手。
就是這只右手吧?不知今天還是那麼溫暖嗎?她暗自想著。
如果他不是那個瘋瘋癲癲的荒唐王爺,也許她可以跟他下一盤棋,即便輸了也無所謂——呃,停!想什麼呢?什麼無所謂?輸棋的「綵頭」是自己的貞操啊,怎麼可以如此想呢?她在心裡唐突又憤怒地罵著自己,覺得自己八成也瘋癲了。
「不!王爺身份顯貴,恕小女子不敢冒瀆。」她猛地站起身,對他屈身行禮後想快速離去,但才轉身,一把檀香玉扇便攔在了她面前。
「姑娘想不戰而敗?還是想棄戰認輸?」和親王見她竟想撂下自己離開,英俊的臉上有絲愕然,也帶著不悅。
「不是,與王爺下棋實屬不妥,贏棋是對王爺的不敬,輸棋是小夏之所不欲,因此請王爺另選棋手,不要與小夏對弈。」
見她拒絕與他下棋。弘晝更不肯罷手了,雖說這位小夏姑娘已建立起了「常勝王」的牌子,但他並不認為是她棋藝超群,反而認定輸家不是敗在棋技上,而是輸在心有旁騖。
可對他來說,見過的美人不計其數,美麗對他沒有特別意義。就像現在,即使她當面而坐,他也只覺得賞心悅目,還到不了亂心的程度。因此他相信這是他與其他棋手的不同之處,也是他能戰勝她的理由。
尤其在見到她之後,他更加決心要與她下棋,而且一定要贏了她,因為他要殺殺她的傲氣,至於是否要佔有她的初夜,那倒可以再行考慮。
圍觀的公卿貴族和棋迷們都渴望一觀和親王的棋技,因為宮內常傳和親王擅四藝,尤好棋與畫,但除了皇上和宮廷御用棋手外,他從不與人對弈,所以真的見過他下棋的人少而又少,如今有這機會,大家自然不願放過。何況這次的對弈還帶上了小夏這樣一個美人兒的香艷綵頭,自然更加刺激了大家的興致。
頓時有人「仗義執言」了。「姑娘自設棋局接客以來,迄今未曾失手,眾人不勝佩服,今日難得王爺願意屈尊就駕,姑娘何不盡其所長,與王爺較量一番。也讓在座的老少爺兒們高興高興?」
他此話一出,旁觀的顯貴富紳們紛紛附議叫好。
聽到大家這麼助威,又見情勢迫人,子靈知道自己逃不掉了,於是貝齒輕咬暗自分析情勢。也罷,既然大家都認定他必勝無疑,那她就陪他玩玩,不就是三盤棋嗎?只要自己能穩住心神就能贏他,到那時,他必定顏面掃地,從此不會再出現在她眼前。
如此一想,她不再試圖逃避,反身坐下,面對棋盤冷靜地說:「既然王爺執意如此,那麼小女子只當全力而為,你我輸贏不可反悔,勝敗只當常事,可否?」
「行!」弘晝爽快地答應,反正他會戰勝這個驕狂美麗的姑娘。
見她終於答應下棋,四季夫人和眾人也鬆了一口氣。
就這樣,一場較量在十九條縱橫線上展開,一番鬥智以黑白棋子開場。
而讓子靈備感寬慰的是,當手執棋子時,她的心就全然平靜了,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棋盤上,那些困擾她的煩惱和疑惑統統被遺忘。
王爺執白先走(注3),開局就先占天元,之後更搶佔大場,佈局相當大氣。
再往下走,子靈心頭暗讚:果真是皇室子弟,氣魄不俗,王爺可以說是自己遇過的最強者。不過她也看出他敢下大局,棋風灑脫,但收局不利的缺陷。
於是她十分謹慎地抓住他的弱點,將她的黑子處處投於不起眼,但攸關大局的地方,因此即使被白子吃掉了兩個角,仍死死控制著中腹,圍起大空,再順勢將黑子反提。
剛開局時,弘晝感覺非常好,尋思這女孩的棋藝不過爾爾。可是當棋過中腹,他就感到局勢不妙了。儘管白子佔據了外圍大片陣地,但黑子依然能斷其氣,把原本充滿活力的棋子轉眼變成死棋。
他不由得仔細觀察對手,發現她出手很快,似乎有點漫不經心,卻乾脆俐落,很有把握的樣子。
而就在他分心的這一瞬間,對方竟毫不留情的連續弈出殺棋妙手,殺得他趕緊全力收心,窮於應付。
在邊上觀看的人到了這裡也基本看出勝敗結局了,不由對小夏姑娘的棋力大為佩服。雖說她棋走得略顯單薄,不似王爺那般大開大合,但每一步都走在要點上,這樣更顯示出她的棋力非凡。
當白子的中盤盡失後,弘晝無法再繼續,他氣惱而又保持風度的棄子認輸。
「姑娘果真高手,本王認輸。」隨後他站起身,對神色平靜,依然美艷動人的對手抱拳道:「明日此時,本王當與姑娘下第二局棋!」
戰勝他給了子靈信心,她的心情好極了,可是當她抬頭看到他眼裡那抹陰鬱的神色時,又忽然對他心生同情,於是謙虛地說:「王爺的棋力不凡,小女子僥倖得勝,不值一提。」
她似帶安撫的言辭聽在弘晝耳中極其刺耳,他臉上全然沒了笑容,但聲音仍然平和地說:「明日此時,姑娘當與本王下第二局。」
從他緊繃的語氣中,子靈明白他是要確認她明天會接受他這個失敗者的再次挑戰,不由淡然回道:「每位對弈者都有三次機會,小夏自會一視同仁。」
王爺不再說話,用那彷彿要將她焚為灰燼的目光注視了她一會兒,然後身子一轉,按來時的方式,越過眾人往門外走去。
好厲害的眼神!
看著他軒昂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子靈心中歎息,忽覺筋疲力竭,與這個謎一般的怪男人交鋒耗費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的丫鬟芹芬立刻過來扶起她,在四季夫人的陪同下回到樓上的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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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巍然聳立在月光下的王爺府寂靜無聲。夏蟲在濕熱的空氣中無力地吟唱著,穿過樹梢屋簷的夜風將夜晚特有的寧靜傳播到人的身心,無論醒著還是睡著的靈魂,都在這份寧靜中得到撫慰。
可是,只有一個靈魂例外,那就是和親王府的主人弘晝。
不是他感受不到夜的寧靜,實在是他已經負載過重的靈魂難以獲取任何撫慰。
自懂事之日起,他看到的就是血親間的爾虞我詐,冷漠算計。他痛恨那樣的生活卻無力改變命運。在冷酷的皇位承繼和政治權力的爭鬥中長大,他的心早已麻木,原以為再也不會有額外的痛苦,可今天,一個年紀不大、地位低下的煙花女子卻輕易地施予他巨大的挫折感和痛感,他高貴、驕傲的靈魂怎麼能夠安寧呢?
房間裡到處攤放著打開的書和棋盤,一粒粒黑白棋子散落在地上和桌上。
而和親王本人,則抱著本《秋仙遺譜》仰靠在椅背上,雙眼瞪得大大地注視著屋頂。這個姿勢,他已經保持了超過三個時辰。
靠門邊站立的跟班寬子努力瞪著快合起的眼,憂慮地想:從四季樓回來後,主子就將自己關在書房內,先是撥弄了半天棋子,再就是讓他找出一大堆棋譜,等翻了半天書後,他又盯著屋頂發愣,難道主子的靈魂出竅了?
「有了!」
就在他憂慮不已時,椅子上的主子突然「啪」地一聲將書扔在桌上大喊一聲。
「啥有了?」寬子又驚又喜地問。
弘晝站起身雙手撐著桌面躊躇滿志地說:「爺兒我揣摩出今天失敗的原因了。等著吧,看爺明天就把那娘兒們收了!」
※註:表示向陰間使者報告死者年紀的成串的小紙束,數目比死者年齡多兩張,屬天地各一張。
※注2:開懷即初夜權。
※注3:明末清代棋規均以白先黑後,與現代棋規相反。
第四章
翌日,陽光依然明亮和炎熱,伹在所有人看來,再炎熱的陽光都遠不及此刻坐在小夏姑娘面前的王爺的目光灼熱耀眼。
子靈當然也感覺到了對手熾熱的目光。
看來昨天敗在她手下的和親王並沒有沮喪和憤怒太久,也或許他請教了高人,今天的棋走得似乎比昨天更具威脅性了。不過,她絲毫不擔心。
昨晚,她同樣將與王爺下的棋復盤後與小夏對弈至深夜。她要小夏執黑,她則持白試圖「挽救」王爺的敗局,結果得到很多啟發。在揣摩中,她隱約捕捉到了王爺下棋時的思路和風格,他其實是個很厲害的棋手,唯一的問題是他太急於求成,這是她可以利用的地方,因此今天她有了比昨天更大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