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惜之
然後,她瘋狂地在火車上唱歌,車廂有近八成的旅客,只是她看不見他們,只看見自己的孤獨。
幸好,她的歌聲很棒,沒人出聲阻止,反而在她化不開的悲慼間,為她心酸。
她重複著同首歌,唱過無數回合。
我一個人吃飯、旅行,到處走走停停,也一個人看書、寫信,自己對話談心。
只是心又飄到哪裡,就連自己也看不清,我想我不僅僅是失去你。
她失去陌陌、失去慕晚,她的心事只能自己和自己對談,她的一輩子走走停停,飄泊不定……
☆☆☆☆☆☆☆☆☆☆☆☆☆☆☆☆☆☆☆☆☆☆
意外。
默默拖著疲憊步履回到公寓時,慕晚站在門口等她,見到她,二話不說,將她擁進懷中,力氣之大,彷彿要將她擠入胸腔,融為一體。
不懂,她不懂他的出現、他的憔悴、他的欲言又止……他要結婚了,不是?
他完美的下巴冒出青色髭鬚,他的深邃眼睛佈滿紅絲,要當新郎的男人,怎可以狼狽?
他不顧默默意願,抓起她的手,貼在自己嘴邊,微微的刺,剌痛她的神經。
不行,她才在練習著如何一個人吃飯旅行、看書寫信,他出現,瞬地打破她的慣性規律。
再次擁她入懷,又加上力道,默默掙扎,練習適應孤獨很辛苦,她不要前功盡棄。
「別動好嗎?我想抱抱你。」他在她耳邊說,聲音低啞闇沉。
他哭了?病了?這不是新郎該有的表現,默默緊繃的手鬆下。要抱抱就抱抱吧,她也想被擁抱,這感覺比一個人對話談心要好。
吸氣,她吸進他的氣息,不是古龍水,是淡淡的麝香味,科學家說那叫費洛蒙,用來幫助動物求偶的工具。
只是呵……他想求的偶不是她,他怎能在她面前散發香味,蠱惑女人犯罪,是很壞很壞的行為。
她沒動,任由他安靜抱住自己,她在他的體溫中游泳,載浮載沉,安心舒適得不願言語。
他抱著她,連日的紛亂消失,他又能神閒氣定。
她學過魔法嗎?怎什麼都不做,便讓人順心,她該去當心理醫師,那麼台灣的躁鬱症人口將大幅減少。
不對,她是養蠱的苗女,她在他身上下了蠱,教他離她三百哩便心痛得無法自已。
他們相擁多久?不知道,大概半個小時或更多吧。
他不順的呼吸順了,她的心酸少了,他和她同時知道,遺忘對方,不在能力範圍內。
「你還想抱我多久?當我們變成化石,在博物館展覽的時候,名稱會不會叫做茱麗葉與羅密歐。」默默先開口,她試著輕鬆……但沒成功。
「你去哪裡?我等你兩天。」
兩天,他以為她不回來了,以為她從他認識的世界消失。
他嚇壞,在她的屋裡流連徘徊,不敢離去。第一次,他恐懼無助,她嚴重破壞英雄的自信心。
他等她兩天?怎行?他是大忙人,有成堆工作等他進行,還有靄玫,他日日夜夜盼她清醒,她醒了,他怎能不留在她身邊?
但默默沒問這堆問題,她說了另一句——
「你有我的鑰匙。」
「我知道,但在門口等,你回來,我會馬上見到你。」
門裡門外的距離有多遠?不過短短十秒。
「那麼急著找我?」
默默被他大大的身子包裹,緊貼的身軀,膠合的四肢,假使他們是上等巧克力,會在這樣的溫度裡融化。
默默得到新體驗,原來「被收納」很舒服、原來她身心健康,絕對不會得到幽閉恐懼症。
「對。」
他很急,急成熱鍋螞蟻,他迫切找到她,卻沒想過找到她之後,能做什麼事情。
「要告訴我什麼嗎?」
他們還是好朋友嘛?他們分享的快樂,仍然勝過獨自擁有嗎?
他說不出口。
她歎息。「要不要……我們進屋再談?」
「好。」
慕晚打開門,帶默默進屋。
彷彿兩人進屋,立時回到從前,他積極工作、她慵懶歪在一邊,他不必抬頭便知道她在偷瞄自己,她被逮到,紅了臉,閃開眼。
默默放下包包,為兩人倒桑葚汁,這是她僅有的飲料。
這回他喝了,不皺眉頭,沒有批評,反而覺得它酸得符合心境。
兩人對坐,三秒,他把自己挪到她身邊,大手一勾,勾她入懷,扣住她的腰,他不要她無緣無故失蹤。
他的臉靠在她頰邊,鬍渣刷痛她的臉。「你該刮鬍子了。」
「你家裡沒有刮鬍刀。」
兩天,他吃光她的存糧,穿她的浴袍、睡她的床,他知道自己有多狼狽,但,照管不了。
「你一直沒回家?」她驚訝。
「對。」
「為什麼?」
「我明天要結婚了。」他說。
說恭喜嗎?這是最切合題意的回答,可是她說不出口,她腦海裡有幾百句琴瑟和鳴、白首偕老的賀詞,偏偏話到嘴邊,痛了喉。
這不是身為好朋友該有的表現,她應大叫大跳,或者用力捶他一拳,笑說:「了不起,動作真快。」
但,她做不到。
「呃。」默默還是發出音,一個連自己都不滿意的氣音。
「我不想結婚,可是我要結婚。」他說。
「我的語文程度不壞,但你難倒我了,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睜大眼睛,她不讓淚水往下流,好朋友守則第一條——為對方祝福。
「我以為三十天不見你,就會忘記你。」他也做了計畫,恰巧和她的計劃相仿。
默默苦笑,真是心有靈犀。
手壓在他的手背,他們都太小看遺忘,以為不理會、眼不見,遺忘便自動成局,沒想到它是寄生在他們身上的籐蔓,非把他們的養分吸乾、生命力摧殘殆盡,才會教他們遺忘過去。
「我失敗了,我沒辦法入睡,一閉眼,我們在山谷間大叫『陌陌,我愛你』、我們在沙灘上比賽誰的足印多、我給你一千塊,你為我唱一首魚兒水中游、你在向日葵花田里向我逼婚……畫面一再重現,然後天亮,我將你更加牢記。」
她懂,他也佔據了屬於陌陌的夜,出現又出現,每次出現都有不同的形象。
一下子是大型活動冰櫃,一下子是溫柔好男人,一會兒嚴肅,一會兒體貼,不管哪個房慕晚,都教清晨醒來的默默落淚。
她不但毀了和陌陌的約定,又讓自己變成愛哭鬼,這種朋友……真的不該交往。
「樂樂關在房裡哭,她問我,是不是不能再見你。我無法回答,因為我也不確定。我找不到人問,我想問問,有什麼辦法能讓我不想你,讓我眼睛望住靄玫時,看見的不是你的身影?」慕晚把臉埋入她發間。
很難吧,兩天花蓮行,她處處見到他。
明明陌生人矮了他二十公分,她還是誤以為他站在前面,快步行進,她老聽見他的笑聲、老看見他對自己招手,怎麼辦呢?她得了妄想症。
「我討厭這種感覺,我不懂自己愛了靄玫那麼多年,怎麼再面對,她會變成陌生人?
我想呵護她,但每個動作都讓我覺得虛偽;我努力想為她創造快樂,我帶她和樂樂四處郊遊,但在她身邊的我,無法快樂;我試著和她說話,試著抓回過去的感覺,卻發現自己好累。
默默告訴我,是我變了嗎?為什麼我變得怕她?為什麼我沒辦法像以前那樣愛她?」
他恐慌嗎?
她也會。
她怕自己幸福太過、忘記陌陌;怕自己變心、遺失往昔,她掙扎再掙扎,是他一句句開導她,讓她相信,她的幸福是陌陌的希冀,她才放手任自己開心呀,怎地現在,他也對自己起了懷疑?
「你說,我該怎麼辦?」
「完蛋,你愛上我了。」她似真似假地說。
她只想把凝重氣氛弄輕鬆,沒有別的意圖,真的。
她知道他就要結婚,也許有點婚前恐懼、也許有點摸不透心情,她想扮演心靈導師為他解套,就像他對自己做的那樣。
可是,他居然回答:「我知道,我愛上你了,我是個不專一的男人。」
他這麼說,她怎麼回話?她發傻,接不出新句。
他愛她!?
她被他的話打出五分昏迷。他愛她……他愛她……他愛她……她……愛他……
藏在「朋友」後面的關係被揭穿,她不知所措,心慌亂意,她慌得說不出話。
他是靄玫的,有明文規定,他們的訂婚只是權宜,她愛上慕晚已是不該,他怎能拋棄需要保護的靄玫,變心?
「我真差勁,我愛靄玫的時候,她愛趙儡:我愛你,你愛陌陌。我好像非得當人家的第三者。」
他的苦笑讓她想哭,他們搭錯線,再多的悔恨皆於事無補。
「我自私想過,也許我可以告訴靄玫,我們已經訂婚,我和她已成過往,當朋友或兄妹都不錯。我會盡全力把她的生活安排的舒適愉快、無憂無慮,你也能幫助她,重新點燃生命鬥志,她會變成我們的好朋友、樂樂的好母親,也許若干時日後,她會找到新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