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杜默雨
男兒有淚不輕彈,即便他飽受屈辱,他都嚥下來了;可事過境遷後,今夜在一個溫軟的小丫頭面前,他再也按捺不住地哭泣了。
他不為遭逢變故而哭,也不為勞累委屈而哭,他哭的是,在波濤洶湧的生命裡,竟還能覓得一方清涼得以安憩,他是何其幸運,能蒙老天如此疼寵!
「少爺……」她摸著他的熱淚,亦是心疼落淚。
被迫成長的滋味不好受,這擔子太重了,更何況是迫不得已。
「依依,我不想生氣,可我一股氣悶苦難受。」他幽幽地道。
「這不就吐出來了嗎?」她輕拍他的背部,當作是繼續幫他拍出穢氣。「還有什麼想說的,我都聽著。」
「不說了。」他倚上了她,將頭貼在她的胸口摩挲著。「生氣很難受,氣會喘不過來,胸口很悶,腦袋很脹,還會頭痛……」
他突如其來的貼近令她感到驚慌,但她隨即釋懷。既然少爺總是從她這兒得到安慰,那她就任他予取予求,好好寵愛他吧。
「好呀,那少爺就別生氣,我幫你縫個大娃娃,你生氣就揍它幾拳。我先說了,你可別在上頭寫我的名字,那我可不縫了。」
「我該寫我自己的名字。」他仍是語氣幽微,輕勾一抹苦笑。「我這公子哥兒只懂享福過好日子,什麼都不懂;當初應該積極介入我爹的營生,想辦法扭轉過來,今天也不會有這個局面了。」
「你想扭轉,老爺會允許嗎?是少爺聰明,故意裝瘋賣傻,啥都不管,否則今天就不止老爺被抓去關了。」
她總是能明白他的用心。侯觀雲一顆心好似融在溫水裡,身子也變成了輕輕飄浮在水面的花瓣,不需花費力氣,自自然然地就讓清水托起了他,悠然自在。
「我十三歲第一次跟爹去拜訪官老爺。」他恍惚陷入了回憶裡。「我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我爹竟可以為了一塊出產好木頭的山林,故意陷人於罪,讓官府查封整座山,再送錢給貪官,賤價買下,砍下木頭賺大錢……他是我爹,我無能為力。剛開始時我會質疑,卻換來一頓臭罵,說我不懂事、不受教,我只好想辦法送錢補償受害的人家……」
「所以少爺抄經,為的也是度一切苦厄。」
「勉強度了吧?至少目前還能保全侯家……依依,你知道嗎?我一直很害怕侯家會像江家一樣敗個精光,而我會走上江四哥的命運。」他語氣裡仍透著一絲不安。「我怕這個家還是會垮掉……」
「少爺永遠不會變成江四爺。」她以手指輕輕順過他頭上的白髮,柔聲道:「侯家和江家也許遭遇類似,可江四爺有他自己江家的命運,他走他自個兒的路;而少爺是侯家的少爺,你只能以侯家少爺的身份去承擔侯家的一切,你和他的路完全不同。」
她的撫觸輕柔,言語卻如金鐘玉磬,重重地敲擊著侯觀雲的心。
當年,江照影無力挽回父兄死罪,只得拋妻別子,陪伴老父流放邊關,終致潦倒歸鄉;而侯家雖然不可避免的走上同一條路子,但如今他已挽回爹的罪刑,且只要他一日為侯家少主,他就有那份責任和能力將侯家扭轉回正軌,他已一步步走向陽光,又何必一直回頭望顧江家那片陰雲呢。
他再也無需懼怕。
是誰,陪他捱過困厄痛苦,讓他明白了自己已長成一個真正懂得承擔的男人?
將來,他又希望誰能陪他走過每一天的日子,就像這樣,吐露心事,坦然自在,知心偎依,永永遠遠?
他抬起臉,見到了一張閃動慧黠靈光的嬌柔臉蛋。
是她。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喜歡她了。也許剛開始時,他只是單純地喜歡和她在一起,然而隨著時光流逝,兩人朝夕相處,在不知不覺之間,又加深了他對她的依戀。
他是不是愛上了這種依戀、也愛上了一直伴在身邊的小泥球?
出門前的親密感覺回來了,他有一股強烈的想望,願將她放在心上,珍重地愛惜這個知心伴侶——她就是他心愛的人啊。
「依依……」他壓抑著聲音,緊緊握住她的小手。
為什麼以這種猜不透的目光看她呢?柳依依心頭狂跳,慌忙縮回了手,長長的睫毛眨下,掩蓋住惶惑難安的瞳眸。
「少爺,你累了吧。」她將他覆身的大巾子拿開,拿來他的衣服披上。「你坐著休息,小睡片刻也好,我去幫你燒水。」
「依依,不要走!」他驀地將她攔腰抱住。
「少爺,這下子跟我撒嬌了?」她雙手都被他圈住了,只得強自鎮定,笑道:「別老光著身子,我幫你穿……」
極度異樣的酥麻感急速從腰肢竄升上來,她全身一陣戰慄,小嘴張著,再也無法出聲,眼前立刻蒙上一層白茫茫的水霧,什麼都看不清了。
隨著他緩緩起身的姿勢,他的手掌順勢滑過她的腰、她的胸、她的頸……
這些無人碰觸過的處子之地,因著這種陌生的撫觸,她身如火燒,血流沸騰,既想為那股突如其來的熱流尋找出路降溫,卻又只能潛伏於肌膚底下胡亂奔竄,瞬間就讓整個身子有如一塊燙鐵似地發紅了。
他溫熱的掌心仍是輕柔游移,在她的頸邊輾轉流連,揉過她的耳垂,撫上她鬢髮,她的紅潮也蔓延而上,暈紅了慌張無助的臉頰。
「依依,我需要你。」他終於明白了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我……我不就在這兒了嗎?」她一直低著頭,試圖尋回自己的聲音。太危險了,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是的,你在這兒。」他抬起她的下巴,深深凝視她。
她迎上他的注視,看見了一張異於尋常的專注臉孔,在那深不見底的眸子裡好像又藏了什麼她無法理解的東西,正呼之欲出。
來了!這回藏著的不再是過往的憂鬱,而是熊熊燃起的烈焰火花!
眸光對視,他擁住她輕顫的身軀,低頭親吻了她。
唇瓣相疊,她體內奔竄的洪水立刻潰堤,從她的眼角溢流而出。
不該是這樣的!她應該掙脫開來,可他那該死的唇怎能像是一副最堅牢的桎梏,就這麼緊緊地鎖住了她的身……還有她的心了呢?
唉,她早就讓他鎖住了。在無數個細數他歎息的夜裡,她跳下了他這道萬丈深淵,明知注定粉身碎骨,她還是深深地為他用上心了。
她無力地癱軟在他的懷裡,任他深入尋索糾纏,流遍週身的火熱洪流亦找到了出口,催促著她做出她完全想像不到的動作。
隨著他的挑逗,她亦輕咬著他火燙的舌尖,感受著他因此而更加狂熱的舔舐,在彼此逐漸紊亂的鼻息裡深深交纏著。
她雙手滑上了他赤裸的背部,不斷地徘徊揉壓,那柔軟的手勁勾起他更強烈的渴望,親密相依的唇舌纏綿已無法滿足男人的渴望,他伸手探進她的衣襟,放肆地抓揉她軟綿的渾圓。
一遍遍,一圈圈,他的喘息越來越濃重,手勁也越來越狂野……
他弄痛她了!她驟然清醒,他們已經越過界線,隨時會摔死!
「少爺!不行!」她雙手一推,脫離他的熱吻,再用力「啪」一聲,甩他一個清脆的巴掌,聲淚俱下叫道:「你還要娶六小姐啊!」
「六……」他被她甩得跌坐在床上,心頭驀地一驚。
他真是混蛋啊!竟然完全忘記這樁婚約了,他甚至不想在這個時候記起對方的名字——是的,他根本就是打從心底刻意忘記。
「我沒有要娶她。」他凝視她,聲音異常平靜。
「夫人都答應人家了,你怎能出爾反爾!」
「那是娘答應的。在那種情況下,我好像是一顆棋子,不得不被擺上場子,一切都還沒有跟三舅說定。」
「你不能這樣。三舅老爺出錢讓你去救老爺,將來振興侯家,還得靠他拉拔,你摸摸脖子,你腦袋搬哪兒去了?!」
「依依,我想娶的是你……」
「穿上!」她抓起衣服往他身上扔,方才打他的右手還在劇烈顫抖。天哪,她這個作亂犯上的丫鬟啊,竟然打主子了。
她拿左手抓住右手手腕,恨不能將它扭斷下來,眼淚更是掉個沒完沒了。
「少爺,對不起,對不起,我不該……」她完全不敢看,更不敢想像他的細皮嫩肉狠狠地被她烙上五爪印的狼狽模樣。
明明是他來「非禮」自己,為什麼反而是她愧疚難受了呢?
「依依……」他站起身,伸手想要擁抱她。
「別碰我!」她連退數步,淚如雨下。「你不能碰我,我……我不能……」她不能控制自己啊,她體內的熱流還在四處亂竄,她好想好想擁抱他,好想好想再與他纏綿親吻,好想好想跟他說:她愛他啊!
但是,她千萬個不能!她不能讓他陷落在她這個沒用的蘿蔔坑裡,更不能因她而得罪三舅老爺;她一無是處,要錢沒錢,要名沒名,根本無法幫他重振家業,她只是一個小丫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