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瑪麗·喬·普特尼
可玲注視吉斯的唇開始無聲地跟隨麥格念著,他的呼吸漸漸變得平穩,血色也開始返回他的瞼孔。
在安妮跟隨艾美衝出屋子時,可玲已經包紮好梅麗的頭,吉斯也差不多恢復正常了。安妮的臉孔是如此蒼白,雀斑變得分外清晰。「老天爺,你們兩個真的很會闖禍。」
她跪在兩個小孩之間,把他們拉向她。吉斯偎向她的身側,用雙臂環住她的腰,梅麗也盡可能貼向她。
在突如其來的寂靜中,馬蹄聲格外清晰。片刻之後,莫查理的叫聲傳來。「有麻煩嗎?」
「有一點,」安妮回答,神情已然放鬆。「梅麗的頭破了一道傷口,吉斯的氣喘發作,但是,現在都沒事了。」
可玲站起身子,看到查理和克林走向他們,兩人都穿著鮮紅的外套。
查理先趕到,他的神情鎮定,只有眼眸仍顯驚慌。在抵達他的家人身邊時,他俯身抱起吉斯,緊緊抱他。「你沒事吧,老弟?」
「我不能呼吸,但是楊上校提醒我如何做,」他兒子回答。「然後就很簡單了。」
「他人真好,」查理沙啞地說道。「下一次,你會自己記得如何做嗎?」
吉斯用力點頭。
安妮和梅麗站起身子,查理輕撫女兒的頭髮,小心翼翼地避開沾血的繃帶。「我知道你不喜歡這件衣服,但是,如果要丟掉它,用撕的不是比流血好嗎?」
笑容點亮她淚水縱橫的臉孔。「噢,爸爸,你真傻。」
「應該把你們兩個弄進去洗乾淨了。」安妮感激地瞥視可玲和麥咯。「謝謝你們兩位,幸好有你們在這裡。」
莫家一家人走向屋子時,可玲伸臂環住女兒的肩膀。「艾美太棒了,克林。她先照顧梅麗的傷口,然後趕去找安妮。」
「你像我和你媽媽,」克林讚許地說道。「同時是一個好軍人和一個好護士。」他瞥視可玲。「我可以帶艾美去吃冰,以便獎勵她的勇敢嗎?」
其實已經快到晚餐時間了,可是,艾美有資格得到那份獎賞,而且她最近難得見到父親。「好吧,不過,艾美,先去換掉那件衣服。要女僕把它浸在冰水裡,以免血漬去不掉。」
艾美點點頭,雀躍地跟隨父親而去。
只剩下她和麥格。可玲跌坐在噴泉旁,把臉埋進雙手中。「請原諒我,我必須先喘口氣。」
「我也一樣。」他疲憊地坐在她身邊。「在危機解除後,通常是最難過的時候,對不對?」
「我每一次都癱軟成一團。」她嘗試發出笑聲。「家庭生活需要鋼鐵般的神經。」
「妳丈夫說得對,艾美的表現確實很棒。」麥格讚賞地說道。
「她真的令人讚歎,不是嗎?我以前常常猜想帶她去潘尼蘇拉是否錯誤,但是,她顯然熬過來了。」可玲苦笑一下。「她在這方面比較像她父親。我自己比較膽小,喜歡待在家中過太平日子。」
「妳或許這麼認為,」他說道,聲音中充滿溫暖的情感。「但是,如果我有需要護士照顧的時候,我一定會希望有妳在身邊。」
她轉開視線,以免她的眼眸透露太多。「你則是應付家庭災難的最佳人選,我們最近似乎遭遇特別多;火、血、氣喘。安妮說得對,氣喘發作時確實很可怕。」.
「當事人的感覺更可怕,好像有一雙鐵掌牢牢包住肺。你越是努力想要呼吸,就越吸不到空氣。最可怕的是恐慌,足以摧毀每一絲的理智和控制。我記得我做過和吉斯一模一樣的事——一直跑,摔倒後又站起來,繼續跑。」他扮個苦臉。「安妮和查理怎麼受得了呢?目睹親生小孩受苦一定是最痛苦的事情。」
「他們必須忍受,因為他是他們的小孩,就像你的父母一樣。」
「我的父母和他們截然不同,」他淡淡地說道。「事實上,我的發作絕大多數都是導因於我的父親。有一次,我在我母親在場時發作,她趕忙把我丟給女僕照顧,對她那麼柔弱的女人而言,光是看到就令她無法忍受了。」他的臉龐變得僵硬。「如果找沒有被送往伊頓,可能活不過我的十歲生日。」
可玲畏縮一下。「我看得出你為什麼從來不曾提起你的家人。」
「沒什麼好提的。」他用手指畫過噴泉,接下幾滴水。「如果我父親必須在上帝和艾柏頓公爵之間作抉擇,他一定會問這兩者有何不同。我母親在我十三歲時離開人世。她和我父親相互鄙視對方,令人驚訝的是,他們還生得出三個小孩,不過,我認為他們感覺有義務留下繼承人和備用的兒子。我姊姊蒂亞大我五歲,我們難得交談,也比較喜歡保持現狀。我哥哥帝文是拜非德侯爵和艾柏頓的繼承人。我們不瞭解對方,也寧可這樣。」
他的聲音毫無感情,一股顫慄竄下可玲的背脊。她回憶他說過他和他的墮落天使朋友如何成為一家人,因為他們都需要一個家庭。她突然激動地希望她有權利擁他入懷並彌補他曾經被剝奪的一切。
但是,她只能說道:「我一直遺憾沒有兄弟姊妹,或許我是身在福中下知福。」
「如果妳喜歡,可以借用蒂亞和帝文。我保證在兩天之內,妳就會慶幸妳是獨生女。」
「你如何存活至今呢?」她輕聲問道。
「純粹靠頑固。」
她把手放在他手上,無言地表達她的同情和欽佩。他不但沒有變得苦澀無情,反而充滿同情心。
他把另一手放在她手上,包住她的手指。他們並未注視對方。
她敏銳地注意到他修長的腿距離她有多麼近。如果她俯向前親吻他的臉頰,應該會是最自然而然的事。他會轉過頭,他的嘴會迎上她的……
她驚恐地瞭解慾火距離她有多麼近,連忙移開手,將手指握成拳頭,制止自己去愛撫他。她的聲音聽起來如此遙遠。「你在什麼時候克服氣喘呢?」
他停頓片刻。「我不知道是否有人真正痊癒——我在成年之後有過幾次輕微的發作——但是,十三歲之後,就難得有嚴重的情況出現。」他的臉孔繃緊。「最嚴重的一次是在伊頓時發生。那一次,我知道——百分之百確定——我一定會死掉。」
「怎麼發生的?」
「我父親寄來一封信。」麥格揉揉他的太陽穴,彷彿可以拭去他的回憶。「那封信告訴我,我母親突然去世,而且強烈地暗示……終於擺脫麻煩了。」他閉上眼睛,緩緩深吸幾口氣。「氣喘立刻開始發作,我癱瘓在床上,喘得像匹馬。最可怕的是,我的意識完全清醒,充分感覺到那份無助,只能眼睜睜地注視死神的降臨。幸好我的朋友尼克就住在我隔壁,聽到了我的喘息。他趕過來,說服我度過那個難關,就像我對吉斯所做。關鍵就在於化解當事人的恐慌,讓他全神貫注在如何成功地呼吸空氣。」
她驚訝地說道:「你的朋友一定和你差不多年紀吧!?他知道那麼做,是不是因為他也有氣喘的毛病?」
麥格微微一笑。「尼克一向帶著一點點神奇的色彩。他有一半吉普賽的血統,熟知他們的傳統治療方式。他教我們所有人如何對馬匹低語,如何從溪中撈魚。」
可玲很高興看到他的神情放鬆下來。「他好像是你的一個好朋友。」
這句話必然說錯了,因為麥格的雙手變得僵硬。「他確實是,比我好太多了。」他搖搖頭。「老天爺,我為什麼會告訴妳這一切?」
她希望是因為她在他心目中具有特殊的地位。「因為你知道我關心你,而且我會保守你的秘密。」
「或許就是這個原因。」他沒有望向她,輕聲說道。「我很高興認識妳,可玲。我在未來回想布魯塞爾時,或許會忘記所有舞會、謠言和狂熱的喜悅氣氛,但是,我一定會永遠記得妳。」
他們之間的空氣似乎濃濁起來,令她害怕他必然能夠感覺到她狂跳的心。「你的友誼對我也具有重大的意義。」她猶豫地說道。
「友誼和榮譽或許是人生中最重要的兩件事情吧!」他俯身摘下一朵雛菊。「友誼讓我們不孤單,榮譽則是男人在人生終結時唯一剩餘之物。」
「愛情呢?」她柔聲問道。
「男女之愛嗎?」他聳聳肩膀。「我沒有那種體驗,無法表示意見。」
「你從不曾墜入愛河嗎?」她諷刺地問道。
「這個嘛,在我九歲時,我的朋友洛恩的妹妹曾經向我求婚,我也熱烈地接受。愛琳是最美的小天使。」
她注視他眼中的暖意。不要因為年幼而低估你的感覺。小孩的愛純真而無邪,是成人無法匹敵的。」
「或許吧!」他轉動那朵雛菊。「因為愛琳在兩年後去世,所以,我們之間的愛就無疾而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