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頁 文 / 羅莉塔·雀斯
不妙的是,樸小姐鏡片後的大眼睛開始淚光閃動。「我以為她在這世上子然一身,舉目無親,但她不是,對不對?她的親人把她交給新郎。」她眨了幾下眼睛,用力吞嚥一下。「幸好我先前不知道,不然我一定會哭得亂七八糟。真的是太……感人了。要知道,這是她應得的,因為她是世上最仁慈、最慷慨……」她語不成聲。
「哎喲。」博迪驚恐地瞪著她。
她從滿是縐褶的睡袍裡抽出一小條手絹匆匆擦掉眼淚。「請你原諒,」她顫聲說。「我只是為她高興,還有……如釋重負。」
博迪也放心了,因為她不再淚眼汪汪。「對,就像你說的,今天真是刺激,我想你需要休息了。更不必說走廊上風大,即使沒有著涼的危險,你也不該在這種時候穿著不宜說出口的東西在外遊蕩。大部分的傢伙至少都喝得半醉了,難保他們不想入非非。」
她凝視他片刻,然後嘴角揚起,唇瓣輕啟,發出一聲輕笑。「你真滑稽,博迪爵士。想入非非。那些醉醺醺的傢伙還沒有在這一碼又一碼……不宜說出口的東西裡找到我,已經累得昏過去了。」她再度低聲輕笑。
博迪沒有喝醉,他確信自己可以輕易找到她,因為她就在眼前。此刻她的眼中閃著幽默,好像他是世上最詼諧的人。她的臉頰浮起兩朵淡淡的紅雲,他覺得她是世上最漂亮的女孩。按著,發覺他才是想入非非的人,博迪叫自己趕快逃走。
只不過他逃錯了方向,不知怎的,一大堆白色縐褶出現在他的懷裡,一張柔軟的嘴碰觸著他的,然後彩色光芒在他眼前不停的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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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刻,莉緹很想把她的表哥揍得眼冒金星。他使她倉皇失措。
「丹恩講述家族歷史,可以講上幾個星期。」丹恩夫人說。她和莉緹坐在壁爐前的椅子上,手裡的酒杯不久前才斟滿香檳。「他會假裝覺得它乏味或拿它開玩笑,但那是他最喜愛的話題之一。」
「反正躲不掉,」丹恩說。「我們有成排的書、成箱的文件。柏家人向來不忍丟棄任何稍具歷史價值的東西,連我父親都不忍把你母親的存在從記錄裡抹掉。儘管如此,要不是薩羅比挑起我們的好奇心,潔絲和我也不懂得查看。他在我們的婚禮後看到你,注意到你貌似我父親及祖先。但直到你和昂士伍在醋坊街起衝突導致流言四起,薩羅比才寫信給我們。他聽說的一切,加上偶爾瞥見《阿格斯》的葛莉緹,使他懷疑你與柏家有關係。」
「沒想到我竭力避開薩羅比還是沒用,」莉緹說。「我發誓,他上輩子一定是獵犬。」
「天啊,莉緹,這就是你寧願爬上蓮娜家的二樓,也不願像正常人一樣從前門走進去的原因?」昂士伍不敢置信地說。「你冒生命危險也要避開薩羅比?」
「我不希望往事被挖出來。」莉緹說。
他們警覺的表情,顯示他們期望聽到更詳盡的解釋,但她無法透露更多。那些知道她母親私奔及其悲慘後果的人都已歸西。柏安怡一家人是柏氏家族的低微旁支,他們在上流社會幾乎無人知曉。她悲慘故事的開始和結束都在上流社會舞台的強光之外,舞台上吸引人們注意的是更轟動的戲碼和更重要的主角,例如威爾斯親王。
莉緹堅決保守那個秘密,因為她不希望母親的愚行被強行搬上那個舞台,她的落魄潦倒成為茶餘飯後的話題。
「現在一定有部分的往事被揭露了,」昂士伍說。「薩羅比能守口如瓶這麼久,我已經很驚訝了,我們不能指望他永遠不說。」
「他不知道細節。」丹恩說。「葛這個姓氏並不罕見,只需要說她的父母與家族不和,沒有人知道他們後來怎樣了,更不知道他們生了一個女兒。世人不必知道更多。」
「我倒想聽聽另一件事的解釋。」丹恩夫人對莉緹說。「我們仍然不知道公爵如何作出這項驚人的發現。」
「緊跟在他發現我的胎記之後。」莉緹說。
丹恩夫人的嘴唇顫抖,她望向突然動也不動的丹恩。
「不可能。」他說。
「我也是那樣告訴自己的,」昂士伍說。「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丹恩的視線從他的表妹移到他的朋友。「你確定嗎?」
「我在兩百碼外就認得出那個記號,」昂士伍說。「你在學校告訴我們,那個『柏家的記號』不容置疑地證明你的母親並沒有對你的父親不忠實。葛巧蒂用道明那孩子糾纏你時,是我去艾思特村確認他是你的骨肉,而不是我的孩子。就在同樣的地方,同樣的小小棕色十字弓。」
他對丹恩怒目而視。
「我向你保證,我不知道我表妹有那個記號,」丹恩說。「我原以為,它只出現在男性成員身上。」他微微一笑。「可惜我親愛的爸爸不知道。柏家的神聖標記出現在一個女性身上,而那個女性的父親是無名小卒,母親是因他協助而被永遠逐出家門的年輕女子。他會在聽說時當場中風,我就會成為快樂的小孤兒。」
他轉向公爵。「怎麼樣,對於我的小玩笑,你還在激動嗎?還是發現你我變成姻親,使你太過震驚?如果你不想要柏家人當老婆,我們很樂意把她收回來。」
「才怪。」昂士伍喝光酒,放下酒杯。「我忍受五個星期難以想像的恐怖考驗,可不是為了把她還給你們,不管你們是不是失散已久的親人。至於你,莉緹。」他惱怒地補充。「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還沒有表示要打爛他的大鼻子。他也愚弄了你。不久前你還在苦惱你的平民血液會污染我的,這會兒倒是十分泰然。」
「我經得起玩笑,」她說。「我嫁給你了,不是嗎?」她放下快見底的酒杯,站起來。「我們不可以害丹恩夫人熬夜,孕婦需要充足的睡眠。」
丹恩夫人站起來。「我們幾乎沒有機會談話。有兩個吵鬧的男性在旁邊爭先恐後,我根本不敢奢望能進行理性的交談。你明天一定要跟我們回艾思特莊。」
「沒錯,」丹恩說。「那裡畢竟是祖先的住宅。」
「我也有祖先的住宅。」昂士伍上前,充滿佔有慾的手臂環住莉緹的肩膀。「她只是你的表妹,丹恩,而且是遠房表妹。但她現在是莫家的人,而不是柏家人,不管她身上有什麼——」
「改天吧。」莉緹圓滑地打岔。「昂士伍和我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解決,我還有工作要替《阿格斯》完成——」
「對,就像你說的,還有許多事需要解決。」昂士伍繃著聲音說。
他迅速道過晚安,摟著莉緹往走廊的另一頭走時,丹恩夫人叫住他們。他們停下來。她快步追上來把一個長方形的小包裹塞進莉緹手裡,親吻她的臉頰,然後快步走開。
莉緹回到他們自己的房間才拆開包裹,她發出一聲小小的嗚咽。
她聽到昂士伍驚慌的聲音。「天啊,他們——」
她在他懷裡轉身,感到他溫暖強壯的手臂抱住她。「我母親的日記,」」她抵著他的睡袍前襟說。「他們把媽媽的日記還給了我。」
她語不成聲,在剛得到的親人面前堅決維持的鎮靜,也隨之瓦解。
把臉貼著他的胸膛,她嚶嚶啜泣起來。
第十四章
柏安怡的日記
幾乎不敢相信今天是我的十九歲生日。離開父親家好像已經二十年,而不是二十個月。
不知道父親記不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他和他的堂侄丹恩侯爵聯手,盡一切可用的辦法抹去我的存在,只差沒有實際殺掉我。但記憶不像家族聖經裡的名字,那樣容易塗掉。規定再也不准提起一個女兒很容易,但記憶不受意志控制,即使是柏家人的意志力,即使死亡那麼久,那名字與影像依舊長存於記憶之中。
我還活著,父親,活得好好的,但在我的寶貝女兒出世時,你的希望幾乎成真。我沒有昂貴的倫敦產科醫師為我接生,只有一個與我同年紀但已經生了三胎的孕婦。等梅荔詩要生時,我會充當助產士報答她。
我沒有死於產褥熱可以說是奇跡,這個寒傖社區裡每個有智慧的已婚婦女都那樣認為。但我知道那不是奇跡,而是意志力的展現。我不能向死神屈服,無論他有多麼堅持。我不能丟下剛出生的女兒,把她交給我嫁的那個虛假不實、自私自利的男人。
約翰現在一定很遺憾我和莉緹都沒死。不管碰到的是什麼樣的小角色,他都不得不接下,然後盡力去研讀他少得可憐的台詞。我安排使他的薪資直接交給我。否則他賺的那一點點錢全部都會被他拿去吃喝嫖賭,我的莉緹就要餓肚子了。他極為不滿地埋怨我害他生不如死,後悔他試圖贏得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