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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你的朋友麥威,在我們抵達康洛斯堡時,正好回到家,否則我想我和手下可能還在威爾斯山脈裡找你。」他父親很快地看了站在洛傑背後的黛琳一眼,顯然對她興趣缺缺,因為他接下來便左顧右盼著,彷彿在看著一個豬圈。

    但洛傑和她談過他父親的事,她知道他們並不和睦,就算她永遠不能完全瞭解洛傑的感受。她沒有父親,而且可能永遠也不知道他的身份,但洛傑知道:即使如此,她還是會支持他的。

    正如他的想法,她勇敢地向前踏了一步,站到他的身邊,輕鬆地將手滑進他的臂彎裡。

    他的父親回頭看向他,搖著手。「夠了……這種農夫的家家酒。你該回家了,馬上。」

    「家家酒?」洛傑想要揍他。

    「否則我要怎麼說?遊戲人間?還是什麼?跟以往一樣,你又找到了一個心甘情願的村姑,然後把所有的時間都花在她身上,丟下你對國王的責任。你還是跟以前一樣,洛傑,既無榮譽也沒有責任感,而且有勇無謀。在你的國王、朋友和家人都以為你已經死了的時候,竟然在這裡浪擲生命。」

    「你對我的生命一無所知!」

    「你的生命是我給的!」

    「我今天的樣子也是你造成的。」

    「你要回家,洛傑。」他父親的聲音僵硬而冷酷。

    「不。」那個字開啟了戰線,但洛傑不在乎,這些年來,他們之間的衝突早就數不清了。

    「你別無選擇,如果必要,我會把你綁起來,拖著回家。」

    「我只打算跟你到屋裡談。」洛傑一邊說,一邊走過他的身邊,拉著黛琳繞過屋角。

    「放開那個妓女!」他父親大叫道。

    洛傑攸地轉身,要是黛琳沒抓住他的手臂,他可能會把他父親從馬上扯下來。

    「不!不要!」她低聲說道。「那只是一句話。」

    洛傑好不容易走進了屋子,然後站著,一手平貼在牆上,低著頭,急促而憤怒地呼吸著。怒火迅速蔓延到全身,他放開黛琳的手,用拳頭往牆壁槌,膠泥紛紛掉到地面,但他沒有看見,只聽到了聲音。

    她跳起來。「洛傑,求你不要這樣。」她伸出手,放到他的肩上,滑上他的手臂緊握住,將頭擱在他的背上。「別讓他得逞,他只是想激怒你。」

    「到另一個房間去。」

    「我要留下來陪你。」

    「走,如果你愛我就走。」

    「我愛你,而且我要留下來。他說什麼都傷害不到我,也不要讓他看到他的話可以傷害你。」

    「我沒有受到傷害,只是想要殺了他。」

    「他是你父親。」

    「他是個雜種。」

    洛傑的父親踏進小屋裡。他看看小屋裡面,然後看著泥土地和籠子裡的動物。小豬在角落裡對伯爵噴著氣。

    他父親傲慢的表情變得厭惡。他搖搖頭,然後大步走過他們身邊。

    他選定位置,站在房間中央,彷彿他才是這個地方的主人,而他們不過是他的農奴,來此聆聽他重要的宣佈。他的視線從洛傑轉向黛琳,然後又冷冷地回到他身上。「說吧,兒子。」

    「不准你再叫她妓女,她是我的妻子。」

    房間裡的沉默充滿了暴戾之氣,緊繃的情緒從父親延伸到兒子身上,像是紙傀儡身上的線一樣,而他們其中之一只要拉緊身上的線,就可以造成彼此之間的痛苦、憤怒和懷疑。

    然後他父親爆笑出聲,殘酷而輕蔑的笑聲,意在傷害。

    他看著黛琳。「你的妻子?她甚至衣不蔽體。老天在上,洛傑,那女孩連鞋都沒穿呢。」他又笑了幾聲。

    洛傑從眼角看到黛琳抬高了下頜。他將她拉近,想要保護她,讓她免於父親的殘酷。「她是我的妻子,而我要你以正確的態度對待她。她是黛琳夫人,而且將是你的孫子的母親。」洛傑停頓一下。「好好記住,老頭。」

    他的嘲弄切中了痛處。他父親挖苦的微笑消失了,眼睛瞇起。洛傑知道他不喜歡人家提醒他已經不再年輕,而他也不能真的要兒子聽命行事了。因為洛傑是個有自主權的騎士,也是國王寵幸的臣子。

    「那麼帶你的……妻子回家,」他父親站直。「但你必須回家,我向你母親保證過會帶你回家。我說到就要做到。」他越過房間,朝門口走去。

    洛傑挺直身體,看著父親愈走愈近。他彷彿不會再說什麼,直接邁向門口,但某件事讓他停了下來。他站在距離洛傑不到一步的地方。「你的脖子上是什麼?」

    洛傑伸出手,拉下上衣的領子,將它撕到鎖骨的地方。「這個?你看不出是什麼嗎?」

    他父親沒有移動,也沒有說半句話,只是看著他的脖子。

    「這是被吊在森林的樹上所留下來的勒痕,就在這裡,你以為我在扮家家酒的地方。」

    「洛傑!」黛琳的聲音很輕,但仍然帶著警告意味。

    「有人偷襲我,並想置我於死。要不是我的妻子——這個你不停侮辱的女人,發現我,並救了我這條悲慘而可恥的小命,他們可能就得逞了。」

    他父親嚴厲的表情一瞬間動搖了。那就在他的眼中,它們幾乎是轉眼間就變得蒼老而脆弱。眼睛的顏色依然沒變,仍然是冰藍色的,但現在看起來卻像是一層薄冰。

    洛傑拒絕相信他在裡面所看到的情緒。他認識他父親,知道他的想法。洛傑看到的不可能是費桑迪伯爵,永遠不可能。

    而當洛傑否認著就在眼前的事實時,他父親打開門走出去,沒再多說什麼。

    那天早上,黛琳學到了一些關於家人的重要事情。就算一個陷入愛河的人,有時候連最強大的愛,也無法讓一個破碎的家庭和好如初。

    她走過小溪,躲在啜泣的老樹下,避開費家的騎士。她靠在樹幹上坐著,將膝蓋抱在胸前。

    對整片鄉野大喊出她的愛,在所有威爾斯人面前立下誓言,或是將她的心掛在袖口上展示,都不能叫洛傑和他父親,不再讓他們頑固的自尊繼續傷害彼此。

    但同樣的,她所愛的男人正痛苦著,而她卻無法將痛苦帶走。她深深地感覺到這一點,也許太深了,因為現在她可以在自己皮膚聞到它的氣息,彷彿她丈夫的痛苦讓她體內開始腐敗似的。

    她彎下腰,在溪水裡清洗雙手,試著將那股氣味洗掉,但她辦不到,因為她愛他,即使她可以選擇。他母親需要洛傑,而洛傑愛他母親。

    他必須離開,但她想要留下。

    這是她的家,讓她感覺安全的地方。她不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她只知道那可以是非常痛苦的,痛苦到人們會從內心開始腐敗,並在一瞬間變得不同。

    從她發現洛傑的那一刻起,她就改變了,也許是從好幾年前,她發現馬兜的時候就開始了。她的生活不再像以前一樣,她放下了防衛,讓他進入她與世隔絕的私人世界,一個她非常珍惜的地方,那彷彿像是讓他看進她心底最深沉黑暗的秘密。

    而現在她必須選擇:跟著他回到外面的世界,或是留在這裡,努力過以前的生活,安全、孤獨、作夢般的日子。

    她可以繼續和動物談話,但它們不會像洛傑一樣擁抱她。她可以做和以前一樣的事,但一切將不再相同。她不會真的在這裡,她的心會隨著他遠去。

    她跪下,從溪裡掬了一口水喝。她將水捧在手心,但手在舉到嘴邊之前就已經空了,就像如果失去了洛傑,她將會度過的那種日子。

    他們花了四天的時間才抵達沃斯堡。黛琳和洛傑並坐在一輛搖晃小馬車上的木板座上,車上裝滿了她所擁有並珍視的每樣東西。

    所有的籠子都放在後面的車上:三腳免、瞎獾、狐狸和其他無法在森林裡生存的動物。馬兒綁在馬車棚欄上,跟在後面走著,背上歇著老鷹,小豬則是睡在一窩乾草床上,偶爾會抬起頭,看看鄉間景致,然後咕噥幾聲。

    他們決定讓小屋保持原狀,因為洛傑承諾他們會在春天時回來,因此黛琳只帶了一些私人用品,裝著她少數幾件衣服的箱子和那些結婚禮物。她將石頭和貝殼包好,並把那個紅皮袋子綁在腰上,以免遺失。

    洛傑和他父親幾乎不曾談話。她丈夫比較常和某些已經結識多年的父親手下說話。他父親和他們保持著距離,選擇單獨在一座條紋絲質小帳篷裡用餐和睡覺,他的手下為黛琳和洛傑另外搭了一個較大的帳蓬。

    當他們翻過一座鼓起的山丘時,已經是下午了。黛琳抬起頭,一個龐大的灰色物體朦朧地出現在眼前,看起來像是一座山。

    「那就是沃斯堡。」洛傑慢下車隊說道。

    黛琳轉過身,瞪著他。「那是你長大的地方?你的家?」

    「沒錯。」

    那座城堡大到像是一座有圍牆的城鎮,比較接近她想像中的倫敦,巨大而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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