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吉兒·柏奈特
麥威又喝了一大口才說:「我想愛德華希望能把他弄得遠遠的。」
「我不懂,解釋一下。」
麥威抬頭看著她。「畢修格還活著。」
「伊麗夫人的丈夫?」
「嗯。」
「他知道洛傑和伊麗之間的事嗎?」
麥威像她瘋了似地看著她。
她搖搖頭並搖著手。「好,那是個傻問題,我知道。我沒用腦袋想。每個人都知道洛傑和伊麗的事。」
「沒錯,每個人都知道。」
「但他能怎麼做?我們都以為他死了。」
「當一個妻子跟另一個男人有染,對這個丈夫而言,大家相信他死了沒有並不重要。畢修格有他的尊嚴,且深愛著伊麗,而憑著北方的要地,他握有很大的力量。對畢修格的敬意及長期的需要,使愛德華在與洛傑的友誼之間左右為難;我想他把洛傑送到威爾斯邊境,是想避開麻煩,至少在他能確定畢修格的想法之前。」
「他一去五年,要是伊麗不曾拒絕嫁給洛傑。她現在就有兩個丈夫了。這會是什麼狀況!」她從盤子上拿了一些起司和麵包遞給麥威。「洛傑可以留在這裡的,小愛德喜歡他,我也是,而且他又是你的好朋友,他要在這裡待多久都沒有問題。」
「我想不出足夠的理由,讓他一直待到事情結束。住兩個星期,洛傑就會覺得不耐煩了。他不知道自己是被送去避難的,要是他知道,一定不會好好待著。」
「沒錯,洛傑也有他自己的尊嚴。」她站在麥威背後,開始幫他僵硬的肩膀按摩。
他歎口氣,閉上眼睛。
「布洛肯安全嗎?」
「在我們知道畢修格的打算之前,布洛肯至少比邊境的這裡,或是英格蘭安全多了。」
第二天是一年之中最奇特的日子之一,天候在夏季與秋季之間猶疑不定。昨晚黛琳在樹林裡甩掉那個騎士以後,氣溫降得很低,所以她把窗子關得緊緊的,但今天早晨的陽光卻很燦爛,氣溫升得很快,使得露水在早餐以前就已經蒸發了。
上午還沒過一半,她就已經走出了小屋,雙手插在淡黃色上衣裡,專心地低著頭,仔細搜尋著遍佈鵝卵石的地面。
她又把紅袋子弄丟了。
這一次它不在床上,也不在窗台或者跟以往一樣綁在她的腰帶上。既不是被鼬鼠和狐狸惡作劇地將它偷偷塞在柳條籠子的角落裡,東邊窗口外那棵大榆木樹幹中的松鼠洞裡也找不到。
它不在她的小屋裡,也沒有在附近。她拳握插在腰上,光著的腳在地上敲打著。
想一想,丫頭,你最後一次看到它是在哪裡?
她記得在惡魔森林外,跳下馬兒時,它確實還在身上,但之後她唯一關心的就只有要逃離英格蘭佬這件事。
她越過石橋,走進更遠處的一塊小草坪,腳下的草尖端已開始轉成金黃色,其餘的部分仍然是青翠柔軟的。
身邊有幾隻鴨子和野鵝啄食著地面上爬出來曬太陽的蟲子,一隻白鴿從附近的樹上飛到一棵松樹的殘根上,而馬兒在小溪的對面啜飲著溪水。
黛琳害怕自己這次是真的把那袋石頭給丟了,因此她抬起頭仰視著太陽,相信外婆教過她的:太陽、月亮和天空知道的事情,比最聰明的人類更多。
這是因為當人在睡覺時,月亮是醒著的;而當太陽照耀大地時,人們又忙著工作,無暇觀望身邊的一切;人類是很渺小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東西也有限,但天空卻能看到比永恆更遠的事物。
黛琳閉上眼睛,以在石圈中同樣的方式伸出雙手;太陽溫暖了她的臉龐,光線戳刺著她的肌膚,讓她感覺充滿了生命力,所有的憂慮和害怕也都慢慢消融了。
她站在原地,深深吸入夏天的溫暖空氣,然後開始轉著圈圈,先是慢慢的,然後逐漸加快,淺黃色的上衣和葉綠色的長裙隨著身體的轉動而鼓了起來,把鴨子和鵝都嚇跑了。然後她開始吟誦著。
「喔,崇高、溫暖而光明的太陽啊;
請幫助我,趕快幫助我,
在這裡繞著圓圈的我
失落了東西,不知何處找尋。」
黛琳慢慢停下旋轉的動作,然後張開眼睛,一開始只覺得頭昏腦脹,眼冒金星,她每次在太陽、月亮和天空底下吟唱以後就會這樣,然後她撩開臉上的亂髮,環視四周。
灑落的陽光就像金色的手指一樣,指向一條通往惡魔森林的小徑。
她順著那個方向前進,一邊走、一邊低聲吟唱著,仔細搜尋著地面和路旁樹叢邊的小溝。幸好袋子是紅色的,就算以這裡樹木生長的濃密程度也不容易看不見。
已經很久沒有下雨了,樹木的枝幹也變得不太一樣,看起來像是向雲朵祈雨的乾渴手臂。這些樹的葉子早就已經放棄掙扎,掉落到狹窄的步道上,葉子的邊緣也因乾燥而捲曲。她踏上去時,腳下就發出葉子嘰嘎的碎裂聲,彷彿在哭喊著要一點水似的。
她走了好一會兒,進入了森林深處,這時候一陣微風吹過樹梢,讓它們發出輕輕的歌聲,一些葉片緩緩落在小徑和她的肩膀及頭上。
一棵滿佈節瘤的老橡樹豎立在正前方靠近分岔口的地方,通往各個方向的幾條小徑從這裡開始分歧。這棵樹是她最喜歡的地方,因為那多結的樹幹看起來就像是巫師的臉。
偶爾,像這樣艷陽高照的時候,那張巫師的面孔看起來像是在微笑,有時則是皺著眉頭,而大多數時間它都是瞪視著她,似乎可以讀出她的想法、夢想和希望。
「嗨,大樹,」剎那間一個怪念頭讓她開口說。「你今天好像很有智慧,而我剛好需要一位智者。」她拉起衣緣,屈膝行禮,彷彿那棵樹真的具有思想,而非只是她的想像。「請告訴我,樹巫師先生:你看到了我裝石頭的紅袋子嗎?」
她站直身體,看向分岔的小徑,陽光灑在被樹木分開的兩條小徑上,黛琳一邊來回指著兩條路,一邊念著一首老萊蒂最愛的督伊德歌謠。
當歌謠停止時,她的手指剛好指著左邊的那條小路。就是這一條,她想著,一邊彎腰避過老橡樹低矮的枝椏,往前穿過一叢蜜蜂喧鬧的野玫瑰,走過一棵籐蔓糾葛的榆樹殘枝,進入森林的陰暗處——那裡荊棘扭曲纏繞地生長著,聽得到蟲鳴聲卻看不到昆蟲的蹤影,空氣也不大流通。
就在那裡,她看到自己的紅袋子就掛在一根和手指等長的棘刺上面,便拉下它,打了五個結緊緊地綁回腰上,千萬別又弄丟了。
她轉身走回原路,一邊揮開蜜蜂,一邊踏進陽光之中。回到分岔處的那棵橡樹時,屈膝向那棵樹巫師道謝,然後踏上回家的路途。
你並沒有找到真正失落的東西……
有聲音?黛琳立在原地,慢慢地轉過身,以為會看到一個人站在背後。那個英格蘭佬!
她的喉嚨因害怕而發緊,他可能一整個晚上都躲在這裡等她。
她四處張望,但毫無動靜:沒有半點聲音,連蜜蜂的嗡嗡聲都沒有。這裡沒有半個人,她看了那棵樹好一會兒,仔細地搜尋著枝葉之間。
什麼都沒有。
她皺眉瞪著樹巫師滿佈皺紋的臉,雖然它似乎像在回瞪著她,但其實它只是一個因為歲月流逝而滿佈紋路的樹幹而已。她搖搖頭,轉身踏出一步。
你並沒有找到真正失落的東西……
她迅速轉身。「誰?」
她等了一會兒,但還是沒有人回答,於是慢慢彎下腰,一邊拾起一根樹枝做為武器,小心翼翼地走到那棵大樹前面。
微風再次搖動樹梢。她往上看。那只是風嗎?
也許,她知道在遠方山頂上的某些地方,風可以掃過圓錐形的樹,讓它們發出像是人類大叫的聲音。
她跳起來,把樹枝像劍一樣揮舞著。什麼也沒有,只有一隻在頭頂盤旋的白嘴烏鴉。
她往前兩步,靠近她沒有進入的那條小徑,裡面的路又黑又曲折,正是森林裡那種連靈魂都沒辦法脫身的恐怖所在。
又吹起了一陣風,但這次它並不像人的聲音。
「有人嗎?」她大叫。「裡面有人嗎?」
仍然什麼也沒有。
她低下頭,注意到地上的腳印,便蹲了下來。這些印子是新的,她伸出手摸摸足跡。
他一定又高又壯,才能在地上留下這麼深的痕跡。
她沒有移動,一邊摸一邊看著腳印的輪廓,好像一個人傻傻地瞪視著頭盔裡的眼睛,以為那些金屬會突然消失,露出藏在裡面的面孔。
還是有可能是那個躲起來的英格蘭佬,她抬起頭慢慢站起來,看向前面的小徑。要是她沿著來時的路回家,他可能會跟蹤她;但要是她走進這條小徑,她可能會被抓住並殺掉。
有碎裂的聲音,是腳步聲嗎?
她拔腿就跑,很快地離開大樹,進入那條並非通往小屋,而是彎向森林深處,靠近河流的小徑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