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季潔
一雙肥嫩小手不自覺地由懷裡掏出一個錦囊,未多時,除了馬兒略嫌焦躁的吐息,就只有朱若沅嘴裡含著糖的「嘖」、「嘖」聲響。
江慎冷冷瞥了胖姑娘一眼,為她自得其樂的模樣在心裡歎了口氣。
至今他還是不明白,自己怎麼會接下護送的任務?
雖然眼前的姑娘著實與一般姑娘不同,全身上下沒有一丁點富家千金會有的矜持與驕縱,更是率真熱情地讓人無法討厭她。
她是挺可人的,但……有一點卻讓他沒辦法認同。
因為只要一談及吃,她的熱情便異於常人。
他向來不注重吃食,因此對朱若沅極重吃食的程度,十分不以為然。
「不按三餐用膳胃會不好。」朱若沅是這麼說的。
重點是,他們吃的不僅是「三餐」!
每天早、中、晚三餐加一道午茶及夜宵,終於讓他知曉,朱姑娘為何會有現在的外貌。
「五穀為養,五菜為充,五畜為助,五果為益。此為《黃帝內經》傳統養生學的重要觀點。」朱若沅又說。
她奉此道理為圭臬,餐餐桌上都得具這五益。因此雖然僅有兩人同桌而食,但桌上的盤盤碟碟,其盛況卻宛如擺宴。
「千年來,中國人依照此一觀點為主,並反對偏食,所以江大哥不能偏食,每一樣菜都得吃。」朱若沅再說。
呿!就算他偏食,不也長大成人,不也身強體壯?!
她一籮筐的說法,他半點也不能接受。
於是乎,朱若沅的反反覆覆、叨叨絮絮,讓江慎不由得懷疑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存在。
他絕不是寡言之人,但面對朱若沅,他只能蹙眉再蹙眉,寡言再寡言。
他的思緒遊走,朱若沅卻因為捕捉到他的眼神,朝他燦然一笑。「江大哥要吃嗎?是美人糖喔,可以強身健體。」
江慎皺起眉頭,直接撇開頭淡道:「不用,謝謝。」
朱若沅聳了聳肩,似乎已習慣碰釘子,小嘴才準備再塞一顆美人糖,卻感到一股突如其來的旋風掃過身旁。
她雖不動如山地站得穩當,但手中裝滿美人糖的錦囊,卻因為一時鬆手,咻的一下子脫離了掌心。
「唉呀!我的美人糖!」
十萬火急,石萬里原本打算旋風而過,卻因為耳邊捕捉到姑娘的語句,倏地勒緊韁繩,回首探看。
眸光才定,他便見一團形體以著極快的速度往他撲來。
事情發生得太突然,石萬里瞠目結舌之際卻只能僵坐在馬上,傻眼地看著眼前這怪異的情況。
剎那間,砰的一聲巨響,使馬兒受驚嚇地厲聲嘶鳴,前蹄驟抬亂了步伐。
石萬里努力控制馬匹,單手溫柔撫摸它頸項處的鬃毛,直至它緩和了情緒,才對著趴在地面上的身影揚聲問著。「姑娘,你說美人糖?你知道美人糖?」
朱若沅慢慢站了起來,拍去身上的塵土,看著裝美人糖的錦囊緊握在掌心,她如釋重負、鬆了口氣地自言自語。「如果全灑了,之後的日子鐵定難過……」
或許是這中藥糖真的發揮了滋養身體的功效,從六歲那年開始吃美人糖後,她的身體便脫胎換骨似地,不僅身強體壯還無病無痛。
因此,她的身邊再也少不了這味中藥糖。無時無刻便可瞧見她的嘴裡含著糖,臉上的表情心滿意足地似個小孩。
石萬里翻身下馬,以為她摔傻了,他輕拍了下她的肩問:「姑娘、姑娘?你沒事吧?」
聞言,她倏地抬眼,這才擰眉輕斥。「老伯伯,你馬騎得太快了!」
「是,是老夫不好。」石萬里迭聲道歉,緊接著便問:「不過姑娘怎麼會知道美人糖?」
長安城名喚「逢春堂」的藥鋪鐵定不少,但研製美人糖的藥鋪可能只有一家。倘若能因此得到更多關於美人糖的消息,那他便可縮短尋醫的時間。
「美人糖?老伯伯你又怎麼會知道美人糖?」朱若沅蹙起秀眉,十分狐疑地開口。
全長安城就朱家的「逢春堂」有研製這味中藥糖,又因為是為她特製的,因此知道的人並不多。
石萬里聽她這麼說,激動地連忙再問。「姑娘知道美人糖,那一定也知道逢春堂,是不是?」
不明白他為何如此激動,朱若沅在心中思索著,一雙圓溜溜的黑眸,直直瞅著他沒搭腔。
「姑娘,算老夫求你了,拜託你告訴我美人糖是來自長安城哪家逢春堂?」石萬里迅速跪地,為了兒子,他幾乎要對眼前的肥姑娘行五體投地之禮了。
「唉呀!老伯伯,你怎麼會向我行禮……」朱若沅被他突如其來的舉止給嚇住了,連忙伸手扶起老伯。
石萬里這一伏身,攢在懷裡的陳舊錦囊直接掉了出來。
目光落在老伯掉出的棗紅色錦囊之上,朱若沅心裡掠過一抹熟悉的感覺。
似曾相識吶!她伸手想拾起,石萬里卻早一步撿起錦囊,寶貝地拍掉上頭的灰塵,感歎地低喃。「九逸城城民的性命,可得仰仗這錦囊。」
諸多疑問掠過腦海,朱若沅拿出自個兒的錦囊,再瞧瞧老伯手中的錦囊,思緒不由自主地回溯再回溯……
「老伯怎麼會有我的錦囊?」
石萬里詫異地圓瞠眸,語氣微顫。「你說這錦囊……是你的?」
「是啊!你瞧,這是同一匹布。」她遞上手裡的錦囊。
石萬里拿出錦囊與她的比對,果然發現這兩個錦囊無論是花色、樣式,甚至連束緊袋口的布穗,全都一模一樣。
石萬里屏氣凝神地開口。「那你還記得這錦囊是在十年前,給了在『點梅園』溪邊遇到的男孩嗎?錦囊裡頭還裝了滿滿一袋『美人糖』。」
聽著他叨叨絮絮地念了一長串,朱若沅腦中似乎依稀有那麼一丁點兒印象。
她時而蹙眉思忖、時而仰天冥想,那粉嫩圓臉上,掠過各種表情。
「有印象嗎?」小姑娘的表情,讓石萬里樂觀地等著她的答案。
迎向他期待的眼神,朱若沅努了努唇瓣,腦中一片空白。
「有印象吧?」外擴的笑往內縮了幾分,石萬里保守地問。
「也……許吧!其實那麼久的事,不太記得了。」她答得心虛。實在無法說出違心之論,卻又不好意思傷害老人家的滿心期待。
石萬里頓時像敗陣公雞,雙肩陡垂。「也……許?」
「這也是沒法的。」她有些愧疚,但目前為止,殘存在腦中最深刻的兒時印象,還是生病、發燒的感覺。
那渾身軟綿綿、熱呼呼,腦子一片空白似的折磨,可是教人難受得不得了哩!
「是啊!沒法的。」石萬里歎了口氣地振了振精神,因為空歡喜一場,神情甚是落寞。
世上有太多巧合,也許相同的錦囊僅僅只是巧合。
「不過老伯為何非得證實這些呢?」
「不瞞姑娘,因為小兒長年臥病在床,聘請入府的群醫全都束手無策,老夫只得將希望寄托在長安逢春堂之上。」
她微頷首,卻又忍不住出聲問。「既是訪尋名醫,又何必指名逢春堂呢?」
講明白些,她爹爹朱長春雖是大夫,但絕對與醫術精湛的名醫沾不上邊,若真要拿來說嘴,大概要算他醉心研製補藥了。
除了美人笑和美人糖這兩項補藥不外賣,其餘的食補藥材可是賣得很好呢!
「就因為小兒在十年前領教過美人糖的好功效,所以老夫才想至長安請這『逢春堂』的大夫來醫治小兒。」
「啊!」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答案,朱若沅咕噥著:「雖然美人糖是出自我爹爹之手,但他的——」
聽到姑娘的咕噥,石萬里情緒激亢地掩不住心中狂喜,連忙握住姑娘肥嫩嫩的小手。「是了、是了!那就是姑娘了,蒼天有眼、蒼天有眼啊!」
朱若沅瞧著他激動的情緒,還是一頭霧水。
她都還沒開口,石萬里又急忙道:「有勞姑娘發發慈悲,拜託你來我家醫治小兒。」此刻的他就像落入汪洋大海的人,一瞧見足以依賴的浮板,便死捉著不放。
原來老伯伯誤會她的意思了!
「不是、不是,我可不是正規大夫,只懂一些藥膳的藥方啊!」朱若沅猛晃著手,趕緊解釋。
許是過度興奮,石萬里壓根聽不進她的解釋。
「姑娘別謙虛……老夫絕不會虧待你的。」
「老伯伯,我不是謙虛!」朱若沅有種「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的無奈。
「姑娘甭害羞。你不要銀兩也沒關係,九逸城有數千良駒,姑娘儘管看、儘管選,只要你開口,老夫一定奉上。」
為了保住兒子的性命,石萬里不計一切代價。
「我也不是害羞。」她蹙起眉,歎了口氣。心裡嘀咕著:沒事要匹馬回家做什麼?
老伯開出的條件讓她壓根沒法心動。不、不,這不是重點,重點是她根本不是大夫,可沒醫人的本事。
朱若沅拚命搖頭,圓圓的臉與黑髮,似搖得激烈的波浪鼓,迅速在石萬里面前擺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