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月下桑
「咕……」那個東西的喉嚨裡,發出了小聲的嗚咽。
那個東西的眸子,無底,純然的黑色……彷彿裡面沒有住人。
那個東西沒有靈魂,根本不是人!
沒錯,那東西不是人。只是一團會移動的肉塊,「它」接近的時候,鄭寶仁可以清楚的感到對方身上帶來的冰冷寒意,他屏住了呼吸,他知道如果那時候他有呼吸的話,吸入鼻中的肯定儘是腐敗的腥臭!
從那東西喉嚨的深處發出一聲低沉的咕嚕聲後,那個東西離開了自己,就在鄭寶仁以為自己必死無疑的時候,那個東西目光錯開,然後慢慢的、慢慢的走遠。
鄭寶仁一直縮在原地一動不敢動,在他明白了自己所在之地再無活人的時候,他連跑帶爬逃離了那裡,向著那東西離開的反方向跑去。他一直跑,直到暈倒失去意識。
***
鄭寶仁滿頭大汗的醒來,他這才發現剛才自己作夢了。原本以為清醒的自己,不知不覺在恐懼中睡著,看來那個鎮定劑還是管用的。
朦朧中睡著而忘掉摘下的眼鏡上面模糊不堪,拿被單擦著眼鏡,鄭寶仁忽然想起了下午去的那個地方。他們說是剛剛發現老趙的……可是老趙明明死在那個夜晚了啊!為什麼?
想要確認一次。
去那種地方?去那充滿屍體的地方?不可以!
鄭寶仁抱住自己的頭,心裡有兩個自己在不停的打架,理智和畏懼告訴他不能去!可是那種想要仔細確認一番的心情,一旦扎根,就像豆蔓一樣,直直的從心底瘋長,直想要竄出來。
他不是一個冷靜到理智可以控制行為的人,如果他是那樣的話就不會成為盜墓人,憑他的能力有更多平穩的職業讓他選擇,可是他終究走上了那個不見天日的行當。或許本質上他是那種看到一點點蛛絲馬跡,就會渴望順勢知道更多,乃至全部的飢渴分子吧?
只要看到一點點泥土,就想知道它的出土地;只是心裡一點點疑惑,就想確認事情的根本……
他想好好看看老趙。
黑暗中,鄭寶仁重新戴上了眼鏡,控制不了心頭那種幾乎要撼動的顫抖與渴望,鄭寶仁從床上爬了起來。
住院部這個時間的走廊空無一人,除了每天規律性查房的護士以外,基本上不會有人過來。冬天的夜裡很冷,走廊裡是沒有暖氣的,沒走多久鄭寶仁就感到全身冰涼。
下午被人帶著走過的路線已經記不太清楚,然而盜墓人特有的職業技能,卻帶領著他走到了正確的位置。
味道……死人特有的味道。
那是鄭寶仁極為熟悉的,何況臨近太平間時候那種更加濃厚的寒冷!
這個時間是沒有人在太平間的,大部分人對死人還是有忌諱的,縱然知道,不過鄭寶仁還是小心打量了一下四周,心臟怦怦跳著,鄭寶仁用隨身攜帶的工具撬開了鎖。
那些員警們沒有把他身上的鏈子當回事,以為只是普通的鑰匙煉,因而一直掛在他身上,然而必要的時候,鄭寶仁可以用它打開任何一種機械鎖。
他要去的地方是二樓,上了樓梯左轉,最裡面的大房間。
打開門,溫度驟降——
靠南的牆壁上是一列冰櫃,那種抽拉似的,而多餘的屍體則只好放在外面,好在這裡天然就是一間冷藏室,被放在外面的屍體也不會由於溫度偏高而腐敗。不過即使如此,鄭寶仁還是可以聞到熟悉的屍臭!
靠窗戶的、左邊起第三個是老趙……
不敢一一掀起屍體上面的白布確認,鄭寶仁在自己狂亂的記憶中,尋找看到老趙的位置,顫抖的拉開白布……掀錯了。
厭惡的將白布重新罩在那不知因為什麼事故,被削掉半顆頭的女屍臉上,鄭寶仁繼續去掀下面的。在第三次的時候他終於找到了老趙,記憶裡粗獷豪放的男子,如今閉著眼睛躺在那裡,皮膚灰白中透著灰綠,典型死去多時的樣子,不過沒有腐壞。
鄭寶仁心裡大駭——
他們似乎不是在後山發現老趙的,從零星交談中可以猜出來,可是……
老趙明明就在那個夜裡死去了啊,當天就死去的人怎麼時隔四個月才找到?這中間漫長的四個月裡,老趙的屍體在哪裡遊蕩?
想像著黑暗中,粗壯的老趙僵硬地徘徊在某處的樣子,鄭寶仁忽然覺得心頭一顫,想起了那個破土而出的東西……
鄭寶仁猶豫了片刻,持起趙金魁的手,然後在上面看到了明顯的傷痕。
有點腐敗的傷痕。
沒錯,老趙應該是在那天死去了,否則再怎樣傷口也不會一直不好,只有死去停止了一切生理機能,才能解釋趙金魁傷口的情況,可是……
鄭寶仁皺著眉,藉著月色注視著搭檔灰敗的臉龐。
「老趙,這四個月……你到哪裡去了呢?」
問出這句話的鄭寶仁,感到自己的手微微一抖,原本以為是自己心裡害怕引起的顫抖,鄭寶仁並沒有在意,正要給趙金魁重新蓋上白布,手掌抽動間忽然——
手腕……被抓住了?
鄭寶仁凝目向自己的左手看去——
月光下,趙金魁那早已僵硬的手掌居然嘎嘎動了起來,蒲扇般的灰綠手指正在緩慢的蠕動,蠕動間,鄭寶仁覺得自己似乎聽到一種喧雜的骨節活動聲。
怎麼會這樣?
驚愕間,鄭寶仁看到趙金魁握住自己的手腕,慢慢從太平間的停屍床上坐了起來!
坐起來的趙金魁背對著月光,正面被黑影籠罩的男人就像一座黑塔,僵硬的矗立在鄭寶仁眼前。
「不……」鄭寶仁瞪著自己的搭檔,宛如從來不認識那個人,渾身發出屍臭的老趙……居然坐起來了?
鄭寶仁驚愕的向後退著,察覺床上坐著的趙金魁有下床意思的時候,他轉身想要逃跑,豈料剛轉身就僵住了。鄭寶仁僵硬地轉動著自己的頭部:現在這是什麼情況?這是……
曾幾何時,鄭寶仁忽然發現自己居然被包圍了!那些渾身散發著特有寒意的人們……層層包圍了他!從他們身上,鄭寶仁嗅到了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臭味!
不是錯覺!這間屋子裡的屍體確實復活了!
鄭寶仁緊張的握緊了拳頭:不……不是復活……這些東西不是人,他們沒有一絲活氣,身體只是即將腐敗的報廢品,他們現在只是蠕動的木偶……
殭屍!
那些東西關節蠕動的嘎嘎聲中,多了一種讓人緊張的喀喀聲,半晌,鄭寶仁才意識到那是自己牙齒不斷上下打架的聲音。
要逃!
心裡只有這個念頭,在被離自己最近的殭屍抓住之前,鄭寶仁猛地撞開了身前的屍體,打開一個缺口飛快的向門奔去。撞上那東西的時候,他聽到嘎吱的聲音,宛如將爛掉的蘋果搗泥一般的鈍響……鄭寶仁感到遏制不住的反胃!
走廊裡「噠噠」的只有他一個人的腳步聲響,鄭寶仁一邊跑一邊回頭,那些東西果然追出來了,速度不慢,緊緊追在他的身後。
這些都是怎麼回事?這些人……
都是死人!
為什麼死者會復活,為什麼這些已經死去的東西會追著自己到處跑?醫院裡的人呢?人呢?
剛才還在慶幸沒有人巡邏,剛好方便自己進來,可是如今……
鄭寶仁瘋狂的奔跑在醫院走廊裡,直到他看到一扇窗戶,看著身後搖搖晃晃不斷向自己擠推的「殭屍」,又看看自己所在的地點——二樓……樓下是個水池,不知道這樣跳下去會不會死……
扒住窗沿的手用力到發白,下方的水池一片漆黑,像一個黑洞一樣,彷彿等待自己跳下去,跳入它的口中將自己吞噬。
跳下去不知道會不會死,可是自己留下來——
咬著牙,鄭寶仁看著那些迅速朝自己接近的東西。離自己最近的是一個女人,她僵冷的手掌,已然摸上了自己的腳踝……
留下來必死無疑!
閉上眼睛,鄭寶仁鬆開了扒住窗戶的手,義無反顧的跳下了樓。
腿部被一種被齊齊砍斷的痛苦席捲,糟糕——這個池塘好淺……鄭寶仁聽到了骨頭碎裂的聲音,他想自己的腳一定折了。軟倒在池塘裡,仰躺在水池裡,他可以看到那些伸出窗外的手掌,還在不斷虛空做著抓撓的動作。
終於……
水沒過了他的耳朵,臉頰,鼻子……視線滿眼動盪的水面,鄭寶仁感到自己無法呼吸,心裡最後一個念頭,居然是自己會不會是第一個,在只到膝蓋深的水池中淹死的人……
他的眼前漸漸變得漆黑,思維完全被黑暗淹沒前,他看到了池塘邊矗立了一個人,雪白的、女人的腿,對方衝他伸出手腕,手腕上空空如也。
這一幕和四個月前鄭寶仁在那個墳地經歷的一幕重合了。
是那個人吧?當時沒有取走自己性命的那個女人……這次終於來重新拿走自己的命了……
自己的性命……到此為止……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