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宛柔
回望著她澄澈的美眸,他緩緩說道:「疑問。」
「步爺好耳力,我的確是滿心疑問。」
「喔?」
她起身,移步來到他面前,瞧了一眼面帶微笑的他,怎麼也無法將此刻的他和當年那個鐵青著臉厲聲斥喝的他當作同一個人。
撇開頭,她仰頭望向星空,借此穩住不該再起的情緒波濤,片刻後緩緩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什麼是相思,又是什麼樣的喜愛,會讓思念之人因為見不著愛人而憂愁。」
這樣的情愛,她怕是一生也不會懂得。
當然,她至今仍無法體會,當年妹妹為什麼會為了愛人而逃家,遠走他鄉。
步無忌愣了愣,訝異於她的回答。「我還以為你是思念著你的前夫。」
嘴角揚起一抹淡淡的笑,陸采衣回過頭望向他,「步爺剛才不是說了,箏音中聽不出情感?既然沒有情感,又何來思念?」
「你們之間沒有感情?」
「父母之命的婚姻能有什麼感情?」她話說得直接坦白。人的第一眼總是為美色所惑,就算當年她不是代嫁,依外貌而言,她的確不如艷麗絕美的妹妹。
又是件父母主婚的憾事。
步無忌皺了皺眉,想起那段不愉快的婚事。
移眸凝視著她柔美的小臉,他看不出她神情間有任何怨恨之色。「你不怨令尊嗎?」
「有何好怨?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自古如此,也是身為女子無法為自己人生做主的悲哀、無奈,既然無法改變,就毋需強說愁,徒讓自己痛苦。」
她冷冷的表情,淡淡的語氣,看不出、聽不見任何怨懟,令他感到十分意外。
「你不恨你前夫?」
「我說過,我們之間沒有感情。」陸采衣頓了頓,明亮的眼眸直直盯著步無忌那張英俊的臉龐,「就算有,時間亦能沖淡一切。」
步無忌望進她那雙清澈如水的瞳眸,一股陌生的刺痛自他胸口蔓延開來,為了這個相處不久的女人。
「女人無法自主婚事,男人有時候也是。」
「聽步爺感歎的語氣,似乎不贊同父母主婚。」
「人的命運是掌握在自己手裡。」
「步爺是男子,才能說這種話,但我們女子的命運卻不是操控在自己手上,如果能夠,我們當然也希望能夠自主婚姻。」
她這些話讓他想起陸采蝶逃婚的瘋狂舉止。「事在人為,只要你願意,其實是可以的。」
陸采衣一陣沉默,想起了妹妹的勇敢。為了這份愛,妹妹可以拋下所有,
遠走他鄉,只是,妹妹的幸福,卻是犧牲她而來。
深吸一口氣,壓下胸口竄上的悲歎,她揚起一抹微笑,突然問:「步爺為什麼會認為我可以?」
步無忌皺了皺眉,心裡頭不太樂意見到她苦澀的笑,「不瞞你說,我到長安是要去找我逃婚的未婚妻,她是因為心有所屬才逃婚的。」其實他並不一定要娶陸采蝶,只是對她的逃婚很不滿。
乍聽到他前去長安的理由,陸采衣的心倏地一揪。她很想問他是否還愛著采蝶,然而話到嘴邊又吞了下去。
她即使知道了又如何?和他有婚約的不是她,而他喜歡的女子也不是她。
「對不起,我有些累,想歇息了。」不給步無忌說話的機會,陸采衣拿起古箏,轉身走入竹屋。
步無忌沒有開口喚住她,心裡想,或許是他無意間提到讓她不想提的往事吧。
第二章
晴空萬里,艷陽高照。
步無忌雙手負於身後,站在小跨院裡,頭微抬,眼瞇起,不怕烈焰般的陽光,反倒享受著難得的寧靜。
自他二十歲接手家業後,一心想將步家名號打遍大江南北,以至於將精力,時間都花在那上頭,他都已經忘了有多久不曾像此時這般,好好的歇息過。
不過,他的腦子不知是否因為歇息太久,到現在還想不出刺傷他的人是誰,看來他回家後要好好的補補腦,免得人未老,腦子就已不靈光。
正感歎著自己是不是用腦過度之際,一道由遠而近的跑步聲,讓步無忌鬆懈的心立即警戒,他沉下眼,側過身,只見一名年約八、九歲的孩童,雙手拿著籃子,邊跑邊呼喊著。
「陸夫子,夫……啊!」
屋內的陸采衣聽到一向膽大的小豆子發出不尋常的驚呼,急急忙忙的奔出來。
見到小豆子驚愕的盯著步無忌,她頓時明白是怎麼回事,於是走到小豆子面前,笑道:「小豆子,別怕,他是夫子的朋友,不是壞人。」
「喔。」小豆子嘴裡雖這麼應著,疑問的目光卻直盯著步無忌瞧,直到陸采衣再次喚他,他才想起娘親所交代的事。「陸夫子,娘說這個給您。」
「謝謝。」陸采衣接過他手上的菜籃。
小豆子拉了拉她的衣袖,「陸夫子,他真的是您的朋友?」也不能怪他懷疑,因為從陸夫子在南村落腳至今,他從沒見過有人來找她。
陸采衣知道小豆子年紀雖小,但古靈精怪,會懷疑步無忌的身份是很正常的事。「小豆子,這位步爺真的是夫子的朋友,還有,他受了傷,不想讓人知道他在這兒,你別說出去,知道嗎?」
小豆子看了看步無忌,再瞧了瞧陸采衣,最後點點頭,「好。」
「那你快回去吧。」
「是。」臨走前,小豆子又瞧了步無忌一眼後,才轉身離開。
「你的學生?」步無忌的目光直望著小豆子消失的方向。這個孩子對他有很大的敵意,像是憂懼他會搶走陸采衣,不過,讓他有興趣的是小豆子對陸采衣的稱呼。
「是的。」她點點頭。
「你真的是夫子?」
「女人不能當夫子嗎?」陸采衣微笑著反問。
「倒也不是,只是有點意外。」他坦白地道。
陸采衣望著步無忌欲言又止的神情,明白他有話想問。「步爺,有話直說無妨。」
很少有人可以看透他的心事,尤其是女人,但此刻他並不在意,因為對於眼前的女子,他有更多的好奇。
「一個女人能成為夫子,並不是件易事。
「天下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如果是以前,她連想都不敢想,但此刻會
信心十足的這麼對他說,是因為她做到了。
「但有些事情並不是只要想做就可以達成的。」光是流言蜚語就夠她受的,她是如何承擔這些?如何撐過那段日子?而她的堅韌正是他所佩服的地方。
陸采衣愣了愣。他的話讓她想起了當年被爹親和二娘硬逼上花轎一事。
當年她也不想代妹出嫁,但是父母之命難違,她只好答應。
原本她打算要好好跟步無忌解釋,誰知道他連聽也不聽,就將她遣回陸府,讓爹覺得蒙羞,才會不要她這個女兒。
如果說,這輩子有什麼事讓她傷心難忘,恐怕就是這件羞辱的事。
步無忌見她神情凝重,皺著眉頭,像是陷入往事一般,他胸口莫名一揪,感到有些不舒服。「陸大娘?」
他低柔的聲音喚回陸采衣飄遠的神智。映入眼底的是他不解的詢問眼神,她勉強的扯出一抹笑,借此以掩飾窘態,「對不起。」
「我的話讓你想起不愉快的往事?」他銳利的目光在她緊握的雙手轉了一圈,從她因緊握而泛白的指節,看得出她是力圖鎮定。
「既已是往事,也就沒有所謂愉不愉快。」握著菜籃的雙手又是一緊,她壓下胸口不該再竄起的激動。「你先去休息吧,待會兒就可以吃午飯了。」不給他出聲的機會,她連忙轉過身欲離去。
但她才走了幾步,身後的呼喚讓她止住步伐。
「陸大娘。」步無忌盯著她纖細的背影。
「什麼事?」
「如果剛才我有冒犯你之處,我在這兒向你道歉。」他步無忌不是聖人,當然也會有做錯事的時候,但是,這是他頭一回因為感到愧疚而真誠的對一名女子道歉。
陸采衣有些意外,畢竟要一個大男人對女人低頭,本就不是件易事,何況是像步無忌這般高高在上的男人。
她微微側過身,瞧他一臉正經、慎重,她無法理解心底是感動或者是好笑居多,只能說,這個男人也不是什麼壞人,只是,當年的她真的是被他鐵青的怒容嚇壞了。
「不知者無罪,再說,我們萍水相逢,相識不深,你又哪會知道我的傷心
事,別放在心上。」微笑說完話後,她便踏進竹屋裡。
她的體諒並沒有讓步無忌心中的愧疚消失,反倒多添一絲心疼。
他想,她一定曾受過很大的傷害,要不依她外柔內剛的性子,是絕不會表現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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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名身穿藍色布衣的書生,嘴角帶著微笑,快步來到在水一方。
「陸兒。」他輕聲低喚正忙碌著的佳人。一回到天翔書院,包袱一放下,他連休息也沒有便趕緊前來,就是想瞧瞧她。
聽到熟悉的聲音,陸采衣轉過頭,見是雲天翔,她立即放下手邊的事,移步迎上前去,笑道:「你可回來了,小豆子他們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