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頁 文 / 涼玥
牡丹之神即將降臨人間,再過不久,這朵牡丹就要顯蕾、抽出花莖,開出艷色無雙的花朵。
他心中思思唸唸的那朵牡丹,如今,在何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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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來得太早。
蒼有意往西域一探異國風情,在外遊歷的日子過得太久,她有些倦,何況一去經年,每年的牡丹時節她都必須到芙蓉城待上一個花季,等待那個微乎其微的奇跡。因此,十二年來相依為命的兩人,在必然的分離中分離,踏上各自選擇的道路。
與蒼分別後才發現,天下之大,卻無她容身之處,何處皆可去、也皆不可去,是故,儘管未至牡丹綻放時節,闕掠影已至芙蓉城落腳。
行在人來人往的大街,更突顯她孤身的孑然。自上回一別,已兩年餘不見,那個老是掛著爽朗笑臉的男子,如今,安康嗎?
甜膩的香風迎來,一向不喜花粉香味的闕掠影直覺以袖摀住口鼻,與一對主僕模樣的女人擦身而過,為主的女子以冪縞遮面,由穿著佩飾看來似乎是位名門千金。
「小姐,天寒地凍的,老爺為何要您出外辦貨?」婢女不解的問道。一向都是商行中的管事直接接洽的啊,真不懂老爺是怎麼想的,讓這個從未離京、嬌嬌弱弱的小姐第一回出門就是到千山萬水外的芙蓉城。近來入夜或是天氣變動較大時,小姐總是咳得揪心,可別出什麼問題才好。
「梅兒,別生事。」女子低斥,溫婉地笑道:「在京中多年,有機會能外出走走,也是不錯的。」水漾的柔眸閃過一絲黯然,義父有他的用意,而她也有她的打算。
「梅兒知錯。」婢女扁扁嘴,心裡還是很為主子不平,理了理女子因行走而有些傾斜的冪縞,還是怎麼樣都不放心。「小姐,您約在『留香坊』見面的客人,梅兒真的不能在一旁伺候嗎?」小姐不但斥退隨行武師,還讓她自行打發一個時辰,柔柔弱弱的主子可不能被欺負去。
女子眸光閃了閃,唇畔噙著神秘的笑意。「難得出門一趟,老悶在我身邊也挺無聊的,安心四處走走逛逛吧,我不會有事的。」
「可是——」
「要妳去就去!」別來礙事。
「是。」瞄了眼似乎生氣了的主子,梅兒更是滿心不解。伺候小姐近半年,從未遭斥責,是她多心嗎?總覺得小姐到芙蓉城後有些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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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您找浮光?」
這真是廢話,瞧封礎涯一臉自然地坐在自己寢房的花廳中飲酒就知道,只是……瞄了眼那張反常笑吟吟的俊臉,浮光有不好的預感。
「來,」封礎涯笑著朝他揚手。「坐下。」
「這……」才要拒絕這個過於慇勤的要求,但見封礎涯懶懶地睞他一眼,浮光立即從善如流的挑了左側的位子坐下,拱手道:「屬下失禮。」
封礎涯將荷葉盞斟滿醇酒後遞給他,淡聲問道:「浮光,你跟了本主多久了?」
腦中閃過疑惑,瞥過封礎涯的神色,浮光小心的答道:「回少主,近十八年。」
「十八年啊……」封礎涯的唇邊揚著笑,優雅地輕嗅盞中酒香。「夠久了,不是嗎?」
雖不知他意欲為何,浮光仍是趕緊堆起感激的笑意,諂媚道:「少主的恩德,浮光從不敢忘。」
「是嗎?」封礎涯薄唇勾起諷刺的笑弧,晃晃手中的酒盞。「知道這是什麼酒嗎?」
封礎涯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
浮光端起酒盞,小嘗一口,熱辣的酒液溜下喉頭滑入腹中,再三確認味道後,才小心翼翼回道:「回少主,此酒應是女兒紅。」
封礎涯緩緩搖首,好心情地笑道;「非也,非也,此酒比女兒紅多出股澀味,再猜。」
澀味?浮光狐疑地再次淺啜口酒液,腦中靈光一閃。
「莫非是……花彫?」
「答對了!」封礎涯撫掌大樂,取過酒壺,再幫他斟滿酒液,貴氣俊俏的臉上有著歡暢的笑意。「難怪你沒答對,花彫與女兒紅的原料和製程相似,但年份較短,比女兒紅多出點苦澀,這壇花彫是近二十二年的陳年老酒,比一般花彫存得更久,味道嘗起來與女兒紅幾無二致。」
接過荷葉盞,小心地將酒液飲下腹,浮光笑著恭維道:「少主雅興。」
但他心底暗自納悶,向來飲酒非「若下」不飲的封礎涯,特意找來陳年「花彫」,究竟有何用意?
搖晃著酒盞中琥珀色的酒液,封礎涯唇畔噙著疏離的笑,「浮光,你知花彫的典故嗎?」
「知道。」雖然滿腹疑惑,但浮光仍笑言:「女娃兒誕生時,家中會為她釀罈酒,待出閣時宴請賓客飲用,這酒就叫『女兒紅』;若女娃兒早殤,家中也會將這罈酒讓親友共嘗,惦記這早凋的落花,故名『花彫』。」
「沒錯。」封礎涯意思意思的給了點掌聲,俊容染上詭魅,單手支腮,側首看著他。「浮光,你,對我忠誠嗎?」
浮光立即起身,垂首拱手說著為人屬下的標準答案:「屬下願為少主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是嗎?」封礎涯低笑兩聲。「那麼,表現給我看吧,展現你所謂的忠誠。」
表現?「少主請說。」浮光心中不安的感覺逐漸擴大,封礎涯雖以玩弄屬下為樂趣,但他從未如這次感到如此坐立不安。
「哪!」封礎涯懶懶地由懷中掏出一隻約巴掌大小的紫色錦囊,微垂的眼眸細細地注意著浮光的一舉一動。「半個月前,本主親自接下這份有趣的任務。」
紫色錦囊?是少主令!
浮光垂下的眼閃了閃,恭敬的雙手接過。「浮光接令。」
封礎涯對他下少主令?左、右護法職責為保護門主安危,極少離開門主身側,而派遣保護少主的護法接令,這是從未有過的例子。
見浮光看也不看就將錦囊收入懷中,封礎涯懶懶地拾起一手,「拆開來看看吧。」
「是。」浮光依言挑開封口的絲線,抽出折迭整齊的紙箋,不動聲色地瞟了眼封礎涯,見他涼情的眸中儘是看好戲的笑意,他調回視線,細細地讀過委託內容,牙關霎時緊咬——
他懂了!為何封礎涯捨「若下」不飲,挑了不甚喜愛的「花彫」,還特意挑近二十二年的陳酒——與那名女子同樣年歲的陳酒!
是誰?究竟是誰要殺她?為什麼?
連他都不忍傷害的人,這簡直要他鞭笞自己的心。
「這人,你不陌生吧。」封礎涯無聊地打個呵欠,好笑地瞥了眼渾身漾滿殺氣的浮光。「你好像不想接……怎麼,很為難嗎?我還以為唯有這件任務你不想假他人之手呢。成,本主改派別人吧。」
「不。」浮光有些僵硬的嗓音從唇齒間蹦出。「浮光領令。」他極其緩慢地將紙箋折好,妥貼地放回錦囊,置入懷中,恭敬的問:「不知此次任務可有時限?」
封礎涯不急著回答,饒富興味的瞧了浮光一眼,而後緩緩起身,步向敞開的月洞窗,笑望滿園已然抽出花莖的牡丹。「這兩年,你開始栽種牡丹,且清一色的白,有何用意嗎?」
浮光不動聲色。「屬下消磨時間罷了。」
「是嗎?」封礎涯揚掌擊向窗外的牡丹,掌風所到之處,牡丹盡毀,沒一會兒,滿園未綻的牡丹僅餘花屍。「我不喜歡,門裡自有其他事讓你消磨時間。」緩步走回浮光身側,拍拍他的肩。「你,不介意吧?」
浮光未動,垂下的眼眸閃過怒意,仍是恭敬道:「不。」
「是嗎?那就好。」封礎涯取過酒壺,揚著魅笑,鬆手——酒壺碎裂的聲音清清冽冽地在耳畔響起,彈起的碎片在浮光臉上劃出一道血痕,他以指揩掉浮光頰上的血珠,無辜的眨眨眼。「我這為人主子的,總不能太欺負人是吧。」
「少主所言極是。」
「時限是嗎?這兩年來門務繁重,也該讓你歇口氣……」封礎涯沉吟,瞥了眼窗外的牡丹花屍,一笑。「就這個牡丹花季吧,可別玩得忘了回來。」見浮光仍是恭敬地揖著手,他頓感無趣的扇扇手,「我走了。」
浮光沉眸微抬,怒火靜靜地燒著,拳心緊握。「恭送少主。」
心情愉快地步出浮光的居所,封礎涯狂放大笑,半晌,笑意微斂,薄唇清冷的低語:「忠誠?敢對我說『忠誠』二字?我倒要瞧瞧『忠誠』與『背叛』你究竟會選擇哪一項?」
而答案,他早就知道了!
他朝身旁彈彈指。「月,你在嗎?」
一抹白影瞬間出現在封礎涯身前,恭敬地行禮。「在。」
封礎涯揚高的笑帶著惡意。「跟著浮光,記得,一舉一動隨時回報總堂。」
「是。」白曦月湛藍的冰瞳波瀾不興。「但左右護法皆不在少主身邊,恐怕長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