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聶少蓁
套上睡衣,她頭髮也沒吹乾就窩進被子裡,窩進黑暗裡。
她想……
或許一覺醒來,一切只是個夢……只是個夢……只是個夢……
想著想著,她昏昏沉沉睡著了。
她睡得糊里糊塗,隱隱約約間感覺有只溫暖大掌曾碰觸過她的額頭,感覺有人曾扶她起來,輕聲細語要她張嘴吃藥……她的眼角濕了,漫柔關懷的碰觸令睡夢中的她不覺濕了眼角。
鄭嫻德不確定自己到底睡了多久。
但可確定的是,樓下傳來的食物香氣絕不可能出自父母的雙手。
因為家裡二老一大早就坐車南下去參加同鄉友人兒子的喜宴,明天才會回來。
瞧自己一身流汗過後的不適感,她蹙了蹙眉,進浴室簡單沖洗了下,換上乾淨衣物,披上外套,循著香氣而下。
十一點四十二分。
進廚房前,她看了眼牆上壁鐘,才知已經這麼晚。
鍋蓋的輕輕碰撞聲拖住了她的腳步。
她倚在門口,微愣瞧著帥氣捲著袖口站在爐火前的男人背影。
只見季良夫偏著頭,專注試著味道,瞧來真的好「良夫」呢!
靜靜瞧著他的她,不覺輕勾起嘴角,眼眶微微泛熱。
滿意彎著唇角的男人,匆感覺到背後的視線。
「你起來了。」微轉過身,季良夫笑著。「坐下吧!我剛煮好。」
「好香,粥嗎?」鄭嫻德拉開椅子坐下,在他轉身時,偷偷拭了眼角。
「瘦肉粥,不過我還放了點海鮮。」他拿了碗盛。
「看起來真不賴。」不知是不是蒸氣的關係,熱騰騰的粥讓他看起來有些模糊。「就不知道味道如何了?」
「你這不知感激的傢伙。」季良夫輕哼,輕彈了下她俏挺的鼻尖。
「燒都退了吧?」他摸摸她的額頭,露出放鬆的表情。「為什麼看了醫生又沒好好吃藥?」劍眉一蹙,又彈了她鼻尖一下。「連頭髮也沒吹乾!」
「我累得爬不起來嘛!」她強顏歡笑地皺皺鼻子。「你這傢伙,該不會又是第一次為女人洗手做羹湯,拿我當實驗品吧?」不想多談自己的病,她動了動湯匙,糗著他。
「嘖,說你不知感激,你還真不知感激……沒錯,快嘗嘗吧!女王陛下,小的還真怕你餓壞了。」他在對面坐下,嘴上冷哼著,卻是主動為她接過湯匙,把粥吹涼。
「你怎麼知道我餓壞了?」她和他逗著嘴皮子,收在膝上的雙掌悄悄收緊。
「老實說,在你昏睡的時候,你的肚皮從未停止叫過,簡直嚇壞了我。」他眨著眼,精湛銳利的黑眸閃爍著難得一見的淘氣。
鄭嫻德瞧著他,一口氣梗在喉問說不出話來。
「怎麼?連你也被嚇到說不出話來了?」俊容微偏他笑著,揚了揚眉。
「咳。」她清了清喉嚨。「笨蛋才當真啦!」硬是擠出聲音來。
他一笑。
「對了,我山上有棟別墅,下週六、日我們買些東西去度假,如何?」瞧她病懨懨的,顯然十分需要新鮮空氣。
見她沒有異議的點頭,季良夫露出滿意的笑容。
「來,吹涼了,嘗嘗看。」她果真是他的女王!讓他甘心這樣服侍。
他的歎息她沒聽到,但是她卻嘗到他為她細心烹煮的那份貼心。
「好吃嗎……」殷殷期待的俊容一怔。「怎麼了,為什麼哭了?」季良夫錯愕,被嚇到了。
嘴裡爽口滑嫩的甜美像把鑰匙,啟動了她隱忍多時的淚水!她的淚,似潰決的堤,沾濕了她蒼白的雙頰。
鄭嫻德慌慌張張用手背抹著臉。
「因為太好吃了嘛!」透過模糊的視線,她瞪著對面的他,羽睫掛著淚。
「什麼?」就算剛剛沒傻,現在他是真的傻掉了。
「季良夫,你幹嘛把一碗粥煮得這麼好吃?嗚……讓人家亂感動一把的!嗚……」語畢,又哇啦啦地哭了起。
季良夫愣了愣,有些啼笑皆非。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要跳起來掐死她,還是要走過去用力將她抱進懷裡!
「鄭嫻德,你嚇到我了,今天你若沒把那鍋粥吃得一滴不剩,我是不會原諒你的。」沒察覺哭泣聲裡的苦楚,他環胸,輕哼著。
誰知,她竟然愈哭愈大聲。
季良夫愣了愣,忙坐過去。「好啦!就算你沒把我辛辛苦苦熬煮的粥吃完,我也會原諒你的,行了吧?」
聽說病人都是脆弱的,這傢伙會不會太過分了點?
將人拉入懷裡輕輕拍撫著,季良夫莞爾。「鄭大女俠,你什麼時候成愛哭鬼了?真是的……快別哭了,眼睛都腫得快看不見了……」
拍著拍著,季良夫不覺專注瞧起懷裡的人兒來。
是不是有哪裡不對勁?
瞧著細細震顫的纖肩,他的眉輕輕擰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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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自己生病的事,鄭嫻德還沒做好準備,所以她誰也不敢提。
因此幾日來,她只能獨自一人品嚐那種不斷教恐懼啃噬的無助感。
白天,她強顏歡笑著。
夜晚,她躲在被裡痛哭。
父母問她怎麼精神這麼差?
她說,可能是最近藥吃太多。
鄭良夫問她為什麼氣色這麼不好?
她笑著要他買十全大補來幫她好好補一補。
二十八歲,對她果真是驚奇連連的一年。
癡戀多年的愛情意外有了結果,她感謝老天爺的厚愛。
但是,在她正準備細細品嚐愛情的甜美時,生病的事實教她又怨懟起老天爺的無情。
醫生說了,依她白血球增長的速度,極有可能很快從慢性轉為急性,最好趕快住院治療,他會幫她的骨髓資料列為急件,以早日找到合適的捐贈者。
合適的捐贈者?
鄭嫻德知道那並不容易。
她變得意興闌珊,凡事不在意,對啥都失去興趣。
堅韌了二十八年的小花,一瞬間被擊垮。
她甚至沒再去醫院。
近來,她倦怠無力的感覺愈來愈長,她知道身體已經起了變化。
為了維持精神,她勉強吞著醫師先前開的藥。
她的人生是黑白,她有種想放棄自己的心灰意冷。
她懷疑人世間還有什麼能激起她的興趣,就算此刻,嘴裡嘗著醇美高級的紅酒,她還是覺得索然無味。
撲通!一滴清淚在桌几上的紅酒杯裡激出一陣漣漪。
她愣愣瞪著靜躺在左手掌心裡的璀璨鑽戒,第二滴珠淚又滑了下來。
她沒想到他帶她來這裡根本不是如他所說的度假而已,而是……而是準備向她求婚!
他說了,年底先訂婚,明年二月結婚。
問她如何?
她能說什麼?
望著他將價值不菲的美鑽緩緩套進自己的手指裡,她緊緊咬著下唇,無法出聲,內心卻是忍不住悲憤怒吼著。
顫著心,她木然地拔下它,將它塞回他手中,說她不能收下它!
他問為什麼?
她只是淡淡的回答他,她從未想過要嫁給他。
這句話大大傷了向來是天之驕子的他的自尊心!他俊顏一凜,將戒指逕自塞進她手裡,轉身就離開了。
她知道他既憤怒又受傷!
與客廳相連的陽台,飄來了淡淡的煙味。
鄭嫻德抹抹臉,起身朝陽台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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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中之月顯得格外燦亮。
夜,也顯得格外寂靜。
銀輝之下,一抹修長俊挺身影就佇立在前方。
鄭嫻德握著鑽戒的小手悄悄收緊,舉步上前。
「季……對不起。」站在他背後,她可以感覺到他身上緊繃的氣息。
她鼻一酸,其實很想上前緊緊抱住他。
「對不起什麼?」驕傲的男人頭也沒回,語氣不善。
「我不能收下這戒指。」她輕輕說著。
「是現在不能?還是永遠都不可能?」緊繃的低嗓冷冷哼道。
「我……」
「該死!你除了那句『我從未想過要嫁給你』之外!難道沒有其他更好的回答?」
氣急敗壞的他,轉身怒目相視。「我以為你這輩子最想嫁的人就是我,難道是我太過自以為是?!」他憤怒低狺。
「我……」心裡難過至極的她,被吼得臉色發白,兩眼濕濡,而且……而且還心驚膽戰,她從未見他這麼生氣過。
她很委屈又難過,她是病人,卻要被頭爆怒的獅子這麼吼著。
好幾次,想告訴他的話就在嘴邊了,可是在緊要關頭時硬是被她給吞了回去。
她硬著心腸,羽睫半垂,低聲咕噥了句。
「什麼?」季良夫怒吼,覺得自己真的要被逼瘋了。
「我、我無話可說。」她微抖著蒼白的唇重複一次,單薄的身子因為他的暴吼而瑟縮了下,眼眶淚光閃動。
季良夫無語,沒想到在商場上所向無敵的他,在情場上竟然會對個無情的笨蛋沒轍!難道這是他的報應?
「那就什麼都別說!戒指要丟要留隨你!」冷冷撇過臉,他頭也不回地從她身旁離去。
她怔然的望著他毅然離去的背影,那背影彷彿在說「他再也不想看見她」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