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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頁 文 / 衛小游

    一股很重的藥味和寒冷的氣息使她悠悠轉醒過來。

    她半坐起身時,察覺到自己的虛弱,但眼神卻已經漸漸恢復清明。

    身上只穿著單薄的單衣,衣服很乾淨,像是剛剛換過。她無力走下床鋪,只好用眼睛打量自己所處的環境。

    矮房子,茅草屋頂,一張木桌、兩張木椅,兩口小窗,一盆火。屋子不大,大概只容得下兩、三個人在裡頭活動。

    窗子和門都微掩著,只開了一點點隙縫,好讓空氣流通。然後,她眼波流轉,注意到桌上的一柄長劍。

    銀蟠劍。

    那麼,不是夢了?

    他真的在這裡?從遙遠的邊關趕了回來……

    依稀記得,昏睡中,有個人細心地照顧著她。替她更衣、拭汗,原以為是秧兒代勞的,卻沒想到有可能是他……

    他為何要這麼做?

    正想著這問題的時候,屋門被緩緩地推開來,一個高大的身影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剛煎好的藥汁走了進來。

    在他細心地重掩上門時,她瞥見外頭仍下著紛飛的白雪。而他卻冒著風雪,在外頭熬藥?

    一股說不出的感覺從喉頭處漫淹上來,她強忍住那股滋味,意識到胸腹上那道傷口所帶來的疼痛,直到他挺拔的身影站在她面前,那疼痛都未稍稍減輕。

    「醒了?」不算是個問句。她的眼神已經恢復明亮,他知道她是真正地清醒過來了,而不只是前幾日受困於高燒中,時醒時睡的發出囈語。

    將藥碗放在床邊的小几上,他伸手碰觸她的額頭,測試她的體溫。高燒已退,應該就沒事了。

    不知道該不該躲開,他碰觸她的方式似乎太過熟悉。她只好問:「這是哪裡?」

    「沈大夫的家中。」他說。「妳差一點就走進了鬼門關裡。」輕描淡寫的語氣中,有著無法錯認的關切。

    「那麼,我得謝你……」突然想到了什麼,她驚慌起來。「我來這裡幾天了?」

    「今天是第六天。」

    她臉色瞬間發白。「得趕緊回去才行……」掙扎著從棉被中起身,想要立刻回到鳳天城中。

    但他輕輕將她按了回去。「別急。妳傷勢還沒有痊癒,不要勉強。」

    她執拗地搖頭。「我一定得回去。」又掙扎起來,雙腳才剛剛接觸地面,還來不及站起,她就已經軟倒在地,並為自己的虛弱感到訝異。

    衛齊嵐在她跌倒前,趕緊將她抱回床上。「坐好。妳現在還不能走,直到妳的傷勢痊癒為止,妳都不能離開。」

    她虛弱地抗議。「但我——」一天不回去,她身份就多了一分被揭露的危機啊。

    然而他只是站在床前,一雙深邃的黑眼幽幽地看著她。隨後他端起那碗藥。「喝藥吧,喝完藥,會好得快一些。」

    她並不愚昧,知道他說的沒錯。眼下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自己盡快痊癒。

    接過藥碗時,兩手幾乎捧不穩那輕輕的一隻粗瓷藥碗。

    他在她弄翻藥碗之前接過來,同時間坐到她的身邊,讓她能夠舒適地倚著他的身軀,不需要費力支撐住自己。

    與他貼近之際,她臉頰微紅,卻只是說:「謝謝。」

    「不用謝。」然後他拿起湯匙,開始一匙一匙地餵她喝藥。「忍忍,藥很苦。」早先,他已經嘗過。

    確實很苦。但不能不喝,她勉強自己喝下去。閉著氣喝完苦藥,這才問:「你怎麼知道?」

    他收好藥碗,離開床邊。

    以為他不打算回答,她追問;「你怎麼知道藥很苦?」

    衛齊嵐怪異地清了清喉嚨才說:「因為早先妳一直喝不下去。」他只好一口一口地餵她。

    那麼她後來是怎麼喝下去的?意會到他的話背後的意思,她一時間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才好。眼下這情況是這麼地令人尷尬。

    在他倆都對她的身份心知肚明的情況下,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該怎麼面對眼前這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

    儘管他體貼地沒有當面戳破她的身份,但事實終歸是事實。依稀,她想起他對她說過的一句話。她輕聲問他:「你怎麼跟大夫說的?」

    這名大夫會大方到把一間房子借給他們住,可見得跟他頗有交情。他究竟在人前是怎麼說的?會不會洩漏了她的身份……

    「不要擔心。」他端了一碗水給她潤喉。「沈大夫不是個多話的人。」

    「他知道……我是女兒身?」她聲音略微顫抖地問。一定的,畢竟是大夫醫治了她。他一定早就發現她是……

    他很明白出她在憂心什麼。「他只知道妳是我妻子。」

    她猛抬起頭來,差一點被水嗆到。

    他失笑,接過她手中的碗。「當我妻子真有這麼不容易嗎?瀟君。」她倔強的表情使他萬分無奈。

    她訝異地沉吟了片刻。「我現在……不是秦瀟君。」不再是了。

    他搖搖頭,更正地道:「不,妳現在是,離開這裡以後才不是。我想在這十天之內,還不至於有人發現妳不在尚書府中的事情,所以這幾天妳就先安心在這裡靜養吧。」

    他使她說不出話來,只好說:「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說……」

    衛齊嵐搖頭笑了笑。「不要緊,妳在夢中已經說了不少,該知道的,我都已經知道了,所以妳不用說也沒關係。」

    她因此嚇了一跳。「我、我說了些什麼呀?」

    他專注地看著她,斟酌地回答:「妳說了很多妳的抱負。」

    「就這樣?」她懷疑。

    為了解除她的憂慮,他繼續說:「妳還說了很多妳的計畫。」

    「還有嗎?」

    「還有,妳想沐浴嗎?」

    啊?「什麼?」

    「我在外頭的爐灶上燒了一鍋熱水,如果妳想梳洗一下,我就去把水提進來。」

    他說得那麼自在平常,使她無法說不。特別是在他提議到沐浴這件事之後,她就注意到自己似乎已經很久沒有好好梳洗過了,她的身體和頭髮都有些黏膩感……這讓她渴望起一桶乾淨的熱水。

    「好,我想梳洗。」她說。

    他兀自微笑,轉身去外頭提水,彷彿為她準備一桶洗澡水,是一件很快樂的事情似的。這使她突然有些不懂他了。在她昏睡的這幾天當中,他們曾經發生過什麼事嗎?她蹙著眉回想著這幾天來那混亂的記憶。

    沒多久,水來了,被倒在一個淺淺的大木盆裡。

    但是他沒有離開,反而還逗留在屋裡,像是打算協助她入浴。那使她心慌意亂。「你不走?」她暗示地問。

    「我怕妳摔跤。」他說。

    以她現在虛弱的程度,確實有可能。「那麼等我真的摔跤了,你再來幫我。」

    「我可以轉過頭去。」他說。還是不離開。

    「你可以站到門外去等。」她毫不退讓地說。即使曾為夫妻,但他們不過是有名無實的那一種。在分別那麼多年以後,她不認為自己能逾越了那道分際。

    「外頭在下雪。」他說。

    她從窗縫瞥了一眼屋外的雪景。心軟了。「好吧,你轉過身去。洗好了我會叫你。」

    他點點頭,轉過身去。他屹立的站姿使小屋的屋頂看來更為低矮。

    事實上,會堅持留在屋內,並非因為怕冷,而是擔心她。然而他也不是沒有注意到,他們只曾是一對有名無實的夫妻。這使得他們之間的所有接觸,在她恢復清醒後,變得有一點令人難為情,彷彿是兩個陌生的人同處一室。儘管如此,他就是無法禮貌地走開。總覺得一旦真的走開了,那種生分,會使他與她從此形同陌路。

    她站在浴盆邊,沒有立刻寬衣入浴。在確定他不會轉身後,她才緩緩地脫下身上唯一裹身的一件單衣。不敢去想是誰為她更衣的。

    他出聲時,她正好踏進澡盆中。澡盆很淺,根本遮不住什麼東西。她嚇了一跳。

    但他沒有回過頭,只是說:「別讓傷口碰到水。」

    她鬆了一口氣。「我曉得。」然後才開始小心地沐浴。不是沒有意識到,這樣的處境已經太過親密。這個男人,若非是她的丈夫——曾經是她的丈夫——她能允許他在她梳洗時,站在三尺以外嗎?

    屋裡有火盆暖著空氣,因此並不冷。她想盡可能洗快一些,但是熱水的蒸汽烘暖了她的臉,使她舒服地輕歎出聲。而無力的手腳也只能緩慢地動作著。她因此洗得很慢。

    他始終沒有回過頭,但敏銳的聽覺卻無法避免地聽見了她的歎息聲與細微的水聲。從頭到尾,他都得緊緊握住雙拳,才能克制住自己勃發的情慾。過去他從來不曾尋求過女人的安慰,而被譏為「聖人」,他也曾真的以為自己不需要……再者,他已經有一名妻子等在家中……只是過去他不曾好好地看過她。

    但現在,當下,就在他的背後,他的妻裸身沐浴,一種只屬於夫與妻之間的親暱感籠罩在屋舍中,任憑屋外大雪紛飛,都無法稍減他胸中的熱。若不是愛上了這名性格剛烈堅毅的女子,或許他仍能心如止水吧。然而遇上了她,動了心,今後將如何才能掩飾住這份情動?為此,他失笑。是他心甘情願放她去飛的,怎能再強求她回到他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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