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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頁 文 / 衛小游

    「什麼事?」景禾緊張地問。

    「你仔細聽,這件事很重要,關係到你家大人的安危。」頓了頓,確定他有在聽,衛齊嵐才又繼續說:「如果十天後,我們還沒回去,那麼你得這麼做……」

    景禾一邊聽、一邊點頭。為了大人,他什麼都肯做。因為,今天事情會演變成這樣,只怪他,怪他那天沒有跟在大人的身邊保護她,大人才會受傷……

    衛齊嵐在景禾身上看見了他少年的憧憬,他不知道這少年跟她的關係,但可以肯定的是,他們都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保護她。

    只不知,他的臉上,是否也有像這名少年一般的神情?

    交代完所有的事情,衛齊嵐突然問:「少年,你叫什麼名字?」

    景禾一愣,彷彿在猶豫著是否要回答這問題。未了,他回答說:「景禾,我叫景禾。」

    「先前那名小姑娘又是誰?」

    「景秧,我妹子。」

    衛齊嵐點點頭。「我如果說,我會用我的生命來保護你家大人,你能信任我嗎?」

    這男人是認真的。景禾無法說一個不字。早在他先前突然闖進大人房中時,他就已經知道他會那麼做。那使他忍不住想問;「如果你這麼看重我家大人……何以……何以當年你……」

    不用等景禾說完,衛齊嵐已經知道少年未出口的話了。他悠悠一笑,笑自己。「因為當年的我,很愚蠢。」

    這句話使景禾稍稍能夠原諒他。

    「請將軍一定要照顧好我家大人。」臨走前,景禾大聲地道。

    「你也一定要記得,十天後……」

    「我會的。」景禾說。當視線接觸的那一刻,兩個男人,一成熟、一年少,彼此心有慼慼焉。他們會為了守護同一個人而不惜犧牲一切,奮力一戰。

    關鍵日期是「十天」。

    第十一章

    很冷。一股冷意從半敞的窗戶,隨著幾絲細雪進入房中,沁入她的血液裡,使她全身發抖。

    「冷嗎?」正在燒著爐火的男人察覺她的顫抖,迅速地起身來到她的身邊。一雙大手為她拉攏身上厚重的被子,但都不及他的體溫來得溫暖。

    他將她擁在懷中,像是一個珍愛妻子的男人那般。

    突然她覺得好想哭泣,因為這必定是個夢。

    昨天婆婆才聽鄉人說,今年他又不在返鄉的名冊當中。她已經好久沒有看見他了,托人送去同關的信,都像是石沉大海般,沒有隻字片語的回函。她猜想他一定很忙、很孤單。

    而每每想起他孤單的背影,她就很想上前拉住他,在他回過身時好告訴他,不要覺得孤單,她會一輩子站在他身邊,如果他同意的話……

    早在九歲那年嫁入他家門的那天起,他就成為她的天。

    她很想跟他一起支撐起一片天頂,好讓他不用那麼辛苦,能夠有機會分享彼此的生活。可是爹說不行,娘說不行。沒有人會同意她跟他一起支撐住他們的家。唯有他,才是家中的支柱。

    「妳在哭,是傷口疼嗎?」他的聲音從耳畔傳來,似乎離她很近,卻又飄渺難以捉摸。

    他的手小心地探索著她的胸腹之間,似乎想撫平從那裡隱隱浮現的痛楚。

    然而,使她流淚的並非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是在她發現,她永遠等不回自己的丈夫時,那種被遺棄、背叛的痛苦。成親那天,他在祖先堂前發誓,會永遠照顧她,可是他一去就不回頭了。她不能指責他沒有照顧她,因為他的軍餉全數都寄回了家中,但他仍然背棄了她,在感情上。

    「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回頭看看我?」她雙手狂亂地揮舞著,原以為會落空,卻不意捉到某個實質的東西,像是一條鋼鐵般的手臂。她緊緊捉住,突然猛睜開眼睛,看著夢中殷殷思念的那個人。

    衛齊嵐任她將手指掐進他前臂的肌理。她狂亂的眼神使他意識到,她並非真的清醒,而是仍在夢中。

    是夢見從前了嗎?她問他,為什麼你從來都不回頭看看我?

    那令他的思緒倏地回到很久很久以前,他還很年輕的某段歲月裡,從軍中回到家的那段時間。

    那是他第一次在戰場上殺了人,朝廷根據他砍下的人頭數量估算他的軍功。他的雙手染上可怕的鮮血。當時他軟弱得無法面對自己。

    發現家中有個人總是遠遠地看著他,眼中寫著渴盼,似想叫他分享他殺人的故事時,他無法回頭看她。那種感覺一直深深地烙印在他的心裡,使他爾後也總是刻意去忽略那緊緊相隨的視線。

    掐在手臂上的力道突然減輕了,她的手滑了下來。知道她又昏睡了過去,他再度為她拉攏棉被。為不用立即回答她夢中的質疑而鬆了一口氣。

    他已經照顧她三天了,這三天來,她斷斷續續地發著高燒,時常囈語。大夫說這是最關鍵的時期,如果能順利退燒,那麼她就脫離險境了。

    化膿的傷口已經處理過,但未來恐怕會留下疤痕。那道疤,傷在她的身上,卻彷彿也烙在了他的心頭。

    沈大夫將一間小屋子借給他們使用,這幾天與她形影不離,使他聽見了太多過去不曾細想過的事情。想必他是個自私的人吧,他耽誤了她。心頭濃濃的歉疚也許得用一輩子來償還。

    他輕輕撫過她蒼白的臉頰,忍不住喊出她的名。「瀟君……」

    下床添加爐火時,失去他的熱源,她突然又清醒過來。「你又要走了是不是?」

    不,她尚未清醒。他迅速回到她身邊。「沒有,妳睡,我不走。」現在就算是有軍令下來,他也不打算走。

    「你說謊,你總是離開,一再地離開。我不等了,我不想再等了,你聽到沒有?」她牢牢的揪住他衣襟,為他眼中的溫柔而啜泣。

    當年她就是在這樣的心情下,一把火燒了一切,遠走他鄉的嗎?

    她恨他嗎?還恨他嗎?

    「瀟君,妳……恨我嗎?」終是忍不住問了出口。儘管這是在窺視她或許不欲為人所知的隱私,但是他想知道……她的真心話。

    「恨你?」她的眼中出現迷惘。「不,怎麼會呢?我……我不恨你。我只是不想再等你回頭來找我了,我想、想去找你,想要有朝一日站在你面前,告訴你,英雄的妻子不好當……」

    「我算不上什麼英雄。」他緩緩地說。說不出自己對這眾人加諸在他身上的名聲有多麼地反感。而當他的妻子……不容易,是嗎?

    「每個人都認為是。」她生氣地捉起他的手狠狠地咬下一口,也不管那條手臂上頭已經佈滿了深深淺淺的咬痕。

    他就讓她隨意地咬。「我只是剛好打贏了一場應該會輸的仗。」

    「可是你贏了。同關告急時,我擔心你或許再也回不來了,幸好你贏了,我寧願你就當個英雄,只要別死……」

    「即使這個英雄忘了他還有個家?」甚至忽略了最應該好好守護的事物。

    「……我說過我會去找你的。」

    「找到我,讓我知道我的妻子不好當,之後呢?」他不得不問一問這個問題。

    「……」

    她好半晌沒回答,他以為她又睡了過去。「瀟君?」

    但她突然又說,聲音幾不可聞。「太晚了……」

    「什麼事情太晚?」

    她從他溫暖的懷裡勉強撐起自己,腦袋昏沉沉,以為自己在夢中。她雙手探索著他英俊卻稍顯消瘦的臉孔。摸索到了,那真實的撫觸刺痛著她的心。「因為是在夢裡,我才說的,你懂嗎?」

    他點點頭,不敢開口說話,深怕驚醒了她,就聽不到之後的話了。

    「我本來只是想,總有一天要讓你正眼瞧我,沒想到我會入了朝廷,做了官。做官之後,才知道原來可以改變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但是如果沒有人去做的話,那就永遠也不可能改變了。所以,我想要改變。這樣一來,總有一天,東陵的所有男子都會正視站在他們身後的女子,每個人都可以做他想做的事,很自由,不再有限制……國試,只是開始,還有那麼多事情得做……這得花上一輩子才能實現的吧……」她看著他說,目光卻沒有聚焦,彷彿正望著很遙遠的地方似的,聲音也越來越小。

    衛齊嵐終於聽懂了她的話。如果她想要顛覆的是東陵這個國家長久以來重男輕女的傳統觀念,那麼,也許真得花上一輩子的時間吧。人心的改變,不可能是三年、五年的事。

    「妳怕等待嗎?」他語調很輕的問。

    她沒有回答。這回她是真的再度睡著了。

    但他仍看著她,很認真的告訴她說:「我想妳是,但我不能再次放開妳了。」他輕輕地吻上她的發頂。「所以,我等妳。」

    無論現在才發現愛上自己的妻子會不會太晚,他都已經做出決定。無論多久,這回,在身後等待的人,將會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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