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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頁 文 / 衛小游

    而從一進城見到他起,他的記憶便漸漸地歸了位。

    所以……很像,他很像他的妻子……但記憶中,妻子模糊的面貌卻使他不能立刻斷定他們是同一人。

    但衛齊嵐老早注意到項少初肩膀的單薄,與他沒有喉結的頸項,這不是一個男子應有的特徵。

    事情擺在眼前啊,怎麼他會如此地盲目?強迫自己不可莽撞地揭穿眼前這名……女扮男裝的女子的身份。內心在煎熬。

    衛齊嵐幾乎是著了魔地看著這個儼然是個清秀乾淨的男子樣態的女子……

    他專注地比對著項少初與他記憶中妻子的相似點,越找,就看出越多相似之處,比方說,容貌方面……然而,在其他方面,項少初與他的妻之間仍有著明顯的不同,正是因為這份不同,所以他才沒有在一開始就認出……是她。

    眼前這名喬裝後的女子,她現在的表情與過去的她完全不一樣。

    這不是一個東陵傳統教養下的女子所能擁有的容顏,而是一個有為的青年亟欲施展抱負的堅毅面容。所以他認不出她。甚至懷疑自己應該認出她。

    返回鳳天的路上,他不斷在想:若他確實是他的妻,那麼三年前,她為何要以一把火燒去他們的聯繫?娘親謝世後,她是他僅存的家人,即使只是名義上的——他們沒有圓房——一開始是因為她太小,後來則是因為他沒有回家。當時的他,心中想的不是傳宗接代這些事,更不用說當時他視她為妹,而非妻。

    但無論如何,她仍是他的家人。是否她真對他如此失望,以至於當她覺得委屈的時候,沒有先想辦法讓他把話聽進耳朵裡,而是選擇轉身離開?

    另外他也想知道,在她用一把火燒去自己的身份背景後,她是用了什麼方式,或者付出了多少代價,才換得今日的地位?

    眼前這個她,那雙深沉而平靜的黑色眼眸中,有著一股令人忍不住為之尊敬的堅毅。他不禁發自內心地想要去敬重她。

    他想知道,她究竟打算用這新的身份在東陵的朝廷中做些什麼?

    她會希望自己被認出來嗎?

    在眾人眼中,她是個禍國殃民的奸臣。而他這個人人口中的英雄將軍卻猜不透她真正的心思。

    就算再遲鈍的人,也察覺得出衛齊嵐的異狀。項少初醒神過來。「將軍,你為何這樣看著我?」今天的衛齊嵐看他的表情與之前似乎有些不同,像是……看出了什麼端倪一般。

    衛齊嵐回神過來。「不,沒什麼。我只是……」

    「只是怎樣?」

    猶豫地,他說:「……只是突然想起了一個人……」

    「哦,什麼人?」項少初好奇地挑起眉頭。

    衛齊嵐一時語塞,竟無法決定該怎生處理這件事。光是考慮要不要認他、認出自己的妻子,就比在戰場上征戰還要棘手。

    而項少初,他回視的雙目炯炯有神,眼波流轉如星。這人身上有著一份連男子也難以匹敵的執著與勇氣。

    當下,衛齊嵐瞭解到,這個人已經不可能是他的妻了。他不能認。

    在項少初質疑的目光下,衛齊嵐搖搖頭道;「沒什麼,可能是我記錯了。」

    「哦?傳言下都說將軍記憶極佳,過目不忘?」項少初正眼凝視著她的丈夫。這麼猶豫不決,不像是他的脾性。他猜想衛齊嵐或許已經認出他的身份。

    看著項少初直視不諱的眼神,衛齊嵐不禁想起他的妻子從來沒敢正眼瞧過他。過去,每每他返家時,她總是遠遠地躲著他,彷彿剛自戰場殺人後返家的他是可怕的魔鬼一般。她從不曾主動接近他。

    而眼前這玄裳青年,他的目光中沒有絲毫的畏懼。

    他們真的會是同一個人馮?

    衛齊嵐掙扎地看著眼前這名據說是君王枕邊人的青年,知道自己終究要弄清楚事情的真相。他終歸必須確認,而這過程,絕對不會太愉快。

    「不知大人今年貴庚?」他勉強問道。

    「二十有三。」項少初誠實地說,不覺得有必要隱瞞自己的年歲。

    「那我虛長你四歲。」他十三歲時,娶她為妻。當時她九歲。

    「少初知道,將軍今年二十有七。」很難忘記他的年歲。畢竟她過去的生命理,有泰半歲月都在等待這個男人回眸看她一眼。

    「那大人可知道,我在十三歲那年娶了一房妻室?」衛齊嵐忍不住再次試探。

    項少初噙起唇角。「這就是將軍回絕了先王許婚的原因嗎?很少聽人提起過這件事,我想朝廷中知道將軍已娶妻的人恐怕不多吧。」至今,她仍然不知道,究竟在當年的衛齊嵐心中,「他的妻子」這角色究竟扮演了什麼樣的角色?

    「項大人。」他的年齡跟他的妻子完全符合。

    「衛將軍。」他輕聲地回應,不想引起旁人的側目。兩個男人大清早站在城門邊交談已經夠詭異的了。他不是沒聽過有關東陵男風的傳言。

    「你說你祖籍晉陽,可否請教你一件事。」

    「將軍但問無妨。」項少初凝視著衛齊嵐的表情,將他臉上的每一分掙扎都看進眼底。

    衛齊嵐定定地看了項少初好半晌,才謹慎地問:「你可曾聽說過……秦瀟君這個名字?」

    當那久違的名自他口中說出時,項少初並沒有太訝異。衛齊嵐畢竟不是傻子,遲早他會想起來的。畢竟,一來,他沒有易容;二來,他也不想否認。唯一讓他比較訝異的是,他沒想到他還會記得那個名字,過去在他們幾次短暫的接觸中,他從來沒有喊過她的名。

    說來諷刺,這還是他第一次喊出她的名。

    「我聽過。」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的,項少初淡淡說出。

    是她,不會有錯了。衛齊嵐得雙手握拳,握得死緊,才不會失控地扳住她的肩膀,問她為什麼要燒掉他們的老家,化名逃走。她可知道,依照東陵的律法,只要他指認她是他的妻子,那麼她現在所擁有的一切,都將不再算數。

    項少初這個人也將消失,她會再一次被困在他的身邊。

    「那妳——」

    在他開口之前,項少初打斷他的話。「將軍想一直站在這裡嗎?你應該也知道的,東陵男風日盛,我們若一直站在這裡講話,遲早會有人看見,並且認出來。你希望你的名字跟我這個奸臣以不恰當的方式並排在一起嗎?」

    衛齊嵐這才留意到,已經有些路人注意起他們了。「我們就四處走走。」他大手一出,捉起他的手就走。老天,帶兵打仗都沒有這麼令他心緒翻騰。

    項少初微微一笑,有點訝異他竟然捉住他的手,彷彿她是需要人帶路的三歲孩童。「那好吧,今天我本來打算去一個地方,離這裡不遠,將軍一道來吧。」說著,反過來帶著他走向自己繫馬的地方。

    看著項少初毫不遲疑的背影,當下,衛齊嵐突然有一種奇異的感覺,好像這輩子,他都將終身跟隨著這樣堅毅而穩定的腳步,但是他再也追不上她。

    她不在乎他已經認出她了嗎?聰明如她,他想她應該已經猜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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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衛齊嵐一路保持沉默地跟著項少初騎著馬往城郊走。

    在鳳天的內城與外郭之間,尚有一片遼闊的土地。

    已是暮春時節,天氣十分暖和,野地上遍地是綻放的野花。但衛齊嵐無心欣賞春天的美景,他的心思全專注在身邊的同伴身上。

    一路上,他猜想她會帶他去哪裡。卻怎麼也想不到,她會將他帶進一處……

    「學堂?」他挑起眉,十分困惑地問。

    項少初微微一笑。「正是一所學堂。」下了馬,將馬在樹下繫好,也不招呼衛齊嵐,他逕自入內。

    在他進入學堂後不久,原本琅琅的讀書聲突然戛然停止,接著跟在後頭入內的衛齊嵐差一點沒看傻了眼。

    學堂裡的小學生們紛紛丟下書本,推開書案跑了出來,將項少初團團圍住,嘴裡不停地叫嚷著:「先生、先生,您來看我們啦!」儼然跟項少初非常地熟稔。

    項少初一一招呼他們。沒有人留意到衛齊嵐的存在。

    而這些年齡從五歲到十來歲不等的孩子,清一色是女孩子!

    難道說,這裡是間女學堂嗎?

    在東陵,只有男孩才能進入學堂讀書的。私設女學堂可是牴觸東陵的律法啊,她應該是最知情的才對吧?畢竟,她的爹就是序學裡的序長啊。

    衛齊嵐悄悄地站在一旁,仔細推敲她帶他來這裡的用意。也許他不瞭解他的妻子,但憑借過去與項少初幾番交手的經驗,衛齊嵐很清楚她所做的任何事,都絕對不簡單。她想暗示他什麼事嗎?

    「先生,您可以考我了。」喧鬧聲中,一個清脆的嗓音引人注目地喊道。

    「哦,是嗎?」項少初注視著那名年約十三歲的小姑娘,臉上掛著微笑,眼神卻十分地認真。「要通過我這一關,可不容易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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