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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頁 文 / 衛小游

    西北的乾兌門是大城門,一般高官貴人都由那裡出入。

    東南的坤澤門是小城門,一般的平民百姓都往這兒走居多。城牆上,也只有寥寥幾名守城的衛士們在守衛著,看起來一片風平浪靜。

    而今日此時,東南城門外,靜候了一名玄裳青年。

    青年一身玄衣素服,不甚引人注目地站在城門附近。

    來來往往的人有販夫、走卒,有商賈、有旅客,就是沒有英姿煥發的將軍,更沒有衣冠楚楚的達官貴人。

    天剛亮,這名青年就一人步行來到此地了。也不出城,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無聲無息。因為也不礙著人家,因此也沒有人特別理會他。

    附近的茶樓裡,說書人正加油添醋地說著當年紫衣將軍成名的那一役,將一個本是平民的男人無限地誇張到近乎神人的形象。

    除此之外,也有不少人在閒聊著宮廷裡傳出來的的淫亂逸史,一個叫作項少初的妖人正是故事中的主角。

    殊不知,這名主角正靜立在城門一隅,笑看這熙攘人間。

    項少初站在城門旁,一臉似笑非笑地聽著眾人如何描述他的淫逸罪行,彷彿每個人都親眼見到他本人如何淫亂宮廷云云,同時也不免為民間人對紫衣將軍近乎英雄神人般的崇拜感到憂心。

    這個國家有空間可以容許百姓如此崇拜一個不是君主的人嗎?

    他低垂下頭,蹙眉思索。

    即使身為君王寵信的臣子,但項少初明白自己的權力都來自於君王。衛齊嵐可知道,再這樣下去他將會把自己推入怎樣的一個險境之中?屆時那就不是再行一次「杯酒釋兵權」,帶著幾千兵士自我放逐邊關就能避開的了。

    若是以前那個養在深閨的小女子,也許不會懂得三年前那名權傾一時的大將軍為何要放棄一切,獨守邊關。但三年後的項少初,歷練過,深能體會他的用意。

    也許,當個人人稱讚的英雄,並未如一般人想像般光鮮。就如同做個人人唾棄的小人,也未必如一般人想像的,可以過癮地盡情使壞一樣吧。

    好人與壞人,或許只有一線之隔哩。

    「呵……」想著想著,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為當前這複雜詭譎的處境……

    「有什麼好笑的嗎?」一個已經開始覺得熟悉的聲音突然出現在耳畔,項少初有些訝異地抬起頭,看向那個在他私心裡認為不可能會等得到的男人。

    過去,他不曾真正等到他的歸來……儘管是衛齊嵐主動向他訂下這個雙月之約的。可若依照過去的經驗來看,他其實不真的認為他會遵守約定,如期回京。

    吞下笑意,項少初定睛看著眼前這名一身平民裝束的藍衣男子。少去足以辨識他英雄身份的御賜紫袍,粗布衣裳下,其實也不過是一個極為平凡的男人。他見過他身上的傷痕,證明了他也會流血受傷。

    他們從來不曾如此平等。

    東陵的男子,一出生就佔有絕對的優勢,他們可以去打仗,也可以進入學堂讀書。而這些都是東陵女子被嚴格禁止的事。

    「剛剛,不知道你在笑什麼呢?」衛齊嵐被項少初那抹笑所迷惑,因此執意追問。

    項少初看著這名當今東陵的第一武將,不由得心生許多感觸。沒有正面回答他的疑問,他猜測衛齊嵐已經早早到達此地,可能還觀察了他一陣子,因此才會看見他的笑。

    不得不承認,這男人,是個絕佳的對手。如果他們出生在敵對的陣營中的話,能與這樣的對手交鋒,肯定會非常有意思。

    思及此,項少初又揚唇笑了。笑得彷彿只有他自己知道天底下那無人知曉的秘密一股,十分地神秘。

    衛齊嵐忍不住一瞬也不瞬地盯著他。眼前這玄裳青年,滿身是謎,他從來不曾為誰如此迷惑過,甚至迫切地想知道有關他的所有秘密,想要揭穿他不動如山的平靜假象。

    而他,項少初,毫不畏懼地迎視他專注的目光。

    「恰恰兩個月。」項少初突然笑說。「一天不差呢,衛將軍。」

    衛齊嵐仍然沒有移開視線,甚至更為專注地想要探究他眼神中所透露的含意。「聽大人的語氣,彷彿對我會準時赴約感到十分意外。難道項大人不認為衛某會守約?」

    項少初輕描淡寫地說:「少初對將軍認識不深,談何意外?然而少初也曾經聽過這樣一個說法,邊關很多人傳說著,紫衣將軍是一頭狼,少初眼見為憑,十分欽敬,故此微笑。」

    衛齊嵐故意蹙起一對濃眉。通常,他的士兵在他擺出這表情時都會緊張地露出紕漏。但她不是他旗下的兵。「你是在告訴我,你認為我狡猾如狼?」

    「正好相反,少初十分欽佩將軍的智謀無雙。」

    「這種恭維,不像是當今王上跟前紅人會說的話。你,真的是當今的禮部侍郎項少初嗎?」衛齊嵐故意靠近一步地問,想更加接近謎團的中心。

    項侍郎彎起一弧微笑,語氣輕鬆地反問:「若我不是,那麼我又會是誰呃?」

    衛齊嵐打量著他,似想看穿他表面的偽裝。他不動聲色地順著他的話再拋出一問:「所以說,你真有可能不是項少初嘍?」

    項少初愣了一下,但仍面不改色地換了個話題。「將軍忒愛開玩笑,我,不正是如假包換的我嗎?」他語帶雙關地說。「不過既然提到了王上,那麼不知將軍這次回京是否已達成任務?」

    衛齊嵐雙臂環在胸前,仔細觀察著項少初的身形與外貌。「不知項大人是指哪一樁任務?」表面上,王上派他暫時代理金虎軍的軍務;實際上卻是要敉平叛亂。看得清這一點的人,在朝中不知有多少人?

    項少初忍不住讚賞地微笑起來。他看著衛齊嵐,突然明白了何以這個男人有辦法在許多年前以寡敵眾地擊敗北宸的大軍。

    衛齊嵐有一項特質,那就是他非常地冷靜。如同此刻他看著他的眼神,也是克制而冷靜的。他像是一頭環伺在獵物身旁的狼,等待著可以見血封喉的機會,隨時出招。

    可惜項少初並不打算成為他的獵物。不打啞謎,他開門見山地說:「既然將軍如此洞悉大局,那麼我們何妨打開天窗說點亮話。」

    「正合我意。」衛齊嵐簡潔地表示。眼前光是推敲他的身份,就已經足以使人陷入五里霧中,能把事情攤開地談一談,正是他所需要的。

    「少初斗膽猜測,將軍是獨身一人回來的吧?」他看著衛齊嵐,後者並不否認。於是他又繼續說:「想必金虎大軍的叛變已經順利平定了,既然如此,將軍又獨身回京,那麼不出三天,金虎營中的副將軍金隸兒應該也會在容軍師的陪同下,帶著帥印進京,親自向王上宣誓忠誠吧?」

    在項少初一句句準確無誤地說出自己的保命策略時,衛齊嵐不禁再次為眼前這人的機智所折服。不管他是誰,他都是一個眼睛雪亮的聰明人。「真不曉得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是大人猜不到的。」

    對此讚美,項少初只是微微一哂,知道衛齊嵐已間接地承認了他先前的臆測。為此,他也不由得鬆了口氣。看來這位將軍的人頭暫時是保住了。

    說不准自己是否在擔心著這件事……好吧,他的確是掛念著這件事的。早在知曉王上派他去金虎軍營時,他就很難不掛念他的安危,畢竟他曾是……啊。

    隻身闖入一支即將叛亂的軍隊中,身為君王御史的他,極有可能在剛抵達的時候就慘遭毒手。更不用談能順利完成任務,回京赴命了。

    衛齊嵐長年戍守邊關,對朝中的變局所知有限,稍一不慎就可能落入萬劫不復的境地。既欣賞他的機智,就很難看他泥足深陷。而如今看來,大將軍又安然脫身了……說實在話,他很是佩服他。

    而且跟他鬥智,也實在很有趣。倘若今天他們兩人原本毫無瓜葛的話,那麼應該會變成朋友吧……可惜……可惜他是……啊。

    項少初看著衛齊嵐的眼神忍不住透露出些許遺憾,想想,他又是笑、又是搖頭。這能算是命運弄人嗎?如果當年他不離開,能夠在三年後看見自己丈夫的這一面嗎?過去,他總是掛慮太多,以致於錯失了瞭解自己所適之人的機會。衝動下,一把火燒了他的家,也燒去所有的過去,下定決心重新找回自己,結果卻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如今,他是君王的寵臣,有著自己的目標,也因此再也回不到過去了。

    在項少初心中百感交集的時候,衛齊嵐擰著眉看著他,眼中神色也是複雜難解。他在想……這麼聰穎的一個人……項少初,他……有可能會是他的妻子嗎?

    其實他大清早就進城了,只是一直站在角落裡,以便項少初出現時,能先觀察他。項少初不諳武藝,因此沒有察覺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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