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頁 文 / 杜默雨
「好的。」悅眉疼愛地摸摸小九的頭。
「爹,我也要跟大哥一樣出門!」小十小十一小十二扯著爹爹。
「好好好,等你們長大了,大家都可以出門。」
「爹,我也要跟九爺伯伯送貨。」祝福那邊的紅兒青兒黃兒也在吵。
兩個男人面面相覷,頭痛下已。哎!要將孩子們一個個教到會談生意、順利定完一趟貨,他們還得熬多少年才能休息呀。
「我們家的院子真熱鬧啊。」祝嬸望著滿院子的大人小孩,露出欣慰的笑容。「老伴,今晚就看你的功夫了。」
「嘿,我可切切洗洗了一整天呢。」祝添喜孜孜地大聲喚道:「九爺、悅眉、祝福、大妞、小九、小十、小十一、小十二、紅兒、青兒、黃兒,吃飯啦!」
「爺爺,奶奶,來了!」
咚咚咚,孩子們像樹上掉果子似地,紛紛從爹娘身上跳下來,一個個笑呵呵地奔了過去。爺爺作的菜最好吃了,他們從小就不用娘來喂,都能扒光飯碗聽。
「我去幫爹娘擺碗筷。」大妞跟在後面,笑著進屋。
「我也去。」祝福緊緊抓著她的手,趁空在她臉蛋香了一個。
「啊!」小九瞧見福叔叔的舉動,本能地回頭看爹娘。
哇!又來了!不要以為天色有點暗下來,他就看不到啊。
不看不看,還是不要看了。小九趕緊捂著眼睛,轉過了頭,加快腳步跑進門裡。嗚,兒童不宜啊,以前好幾次撞見爹娘親嘴,不是讓爺爺奶奶趕快掩住了眼睛,就是讓爹給拎出了房門,所以他知道絕對絕對不能看,而且爺爺奶奶說看了眼睛會長針眼,那可是很疼的呢。
暮色裡,彩霞滿天,高大的灰藍身影擁著鵝黃的纖細身子,兩個顏色融和在濃濃的紅彩裡,幾乎分不清原來的顏色,彷彿這世間的一切盡皆融入這一片紅紅火火裡了。
屋內點起油燈,孩子們的驚喜歡笑聲傳了出來,濃情縫蜷的夫妻也戀戀不捨地吻了吻彼此的唇瓣,深深對望,這才手拉手進了屋。
月兒高高掛,各色花兒仍像白天一樣盛情開放,疊著明黃的淡柔月光,更襯出花朵的嬌柔顏色:彩色布巾在夜風中輕輕晃搖著,如夢似幻:窗紙剪影出一個個活潑的孩童身影,生動地跳著、笑著、跑著、鬧著。
即使一入夜了,這個院子還是一樣多彩多姿呢。
九爺前傳
九爺之所以成為九爺,事出必有因。
二十歲那年,一覺醒來,他竟然被綁在床上,動彈不得。
「放開我,祝添,你在做什麼……」他狂怒大吼,猛烈扯動手腳。
「二少爺,對不起,對不起。」祝添含著兩泡眼淚,不斷地賠罪。「嗚,你力氣大,說去撞牆,牆就被你撞倒了,我根本阻止不了你。為了不再花錢砌牆,我只好這樣子做了。」
「我撞牆?」
他記起來了,在撞牆昏倒之前,他指天罵地、憤世嫉俗,怨恨祝添不該將他救了回來,害他回到這個冷冰冰的殘酷世界,又得去承受那些他下願意再去承受的事實,不如眼不見為淨,一了百了,速速解脫吧。
他了無生意,一心求死。在撞牆之前,他還摔破碗,企圖割腕,結果摔到祝添家中沒碗可吃飯,他也沒割成;他試著上吊,不是腰帶斷了,就是樹枝斷了打到頭,還被鳥兒灑了一泡臭屎;他又想吃土脹死自己,卻是吃到了蚯蚓,連挖帶嘔,將腸胃吐得乾乾淨淨;想跳水,溪太淺;想跳崖,傷重未癒,爬不上山;就連要撞壁自殺,也會將牆給撞倒了……
天啊!世人皆棄他而去,他活著還有什麼意思……他為什麼死不掉啊……閻羅王又為什麼不收他呀!
「二少爺,我那口子去幫你抓藥,還沒回來。」祝添面帶憂色,突然跪了下來,朝他磕頭。「天快黑了,我得出去找她,只好先綁著二少爺,我很快就回來了。」
「放開我!」
「嗚,二少爺,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不不,不用十八年,只要你想得開,立刻就是好漢啊。」
「祝添,不要囉嗦,快放了我,你還當我是主子嗎!」
「二少爺,你永遠是我的主子。」祝添抹著淚,將旁邊愣頭愣腦的小狗子拉了過來,也要他一起跪下。「三年前,小狗子瀉個不停,是你抱了他胞上好長的山路,找到大夫救了命;兩年前,我和那口子被毒蜂螫了,躺在床上發燒快死掉了,小狗子又不懂事,是你及時發現,拖了大夫趕來救我們;一年前,小狗子看到你騎馬回家,開心地要找你玩,差點讓馬給踩扁,是你拉住那匹瘋馬,嗚,卻讓你摔下了馬……」
「夠了!」再囉嗦下去,連祝家祖宗十八代都感謝下去了,他憤怒地扯動綁在床頭的雙手。「既然我對你有恩,就快快放了我!」
「嗚!就是有恩,我才不能放。」祝添磕了三個響頭,哽咽道:「二少爺,你要堅強活下去,千萬別尋死呀。」
「他們一個個負了我,我活著作啥啊……現在我乾脆被你氣死算了!」他拚命跺腳,卻只能徒勞地在床上抹來抹去。
「二少爺,嗚嗚,我寧可讓你怨我,也不能見你瞪蹋性命。」
「我就不信我死不了!」他一眼瞧到小狗子跪在地上,正無聊地拿指頭扯眼睛,朝他吐舌頭扮鬼臉……對了,咬舌!
沒必要再跟祝添扯下去了,他閉起眼睛,張開嘴巴,就待狠狠地咬下去,突然一團東西塞了進來,硬是將他的舌頭不知擠到哪裡去了。
「唔!」他瞪大眼睛,不敢相信祝添竟然會拿布塊塞了他的嘴。
「嗚嗚,二少爺,對不起,咬舌頭好痛的。」祝添為他蓋好被子,著急地道:「我一定得出去找我那口子了,我去去就回。小狗子,你在家陪二少爺,好好照顧他,知不知道?」
「知道。」
「唔唔!」回來!死祝添,快給他回來啊!
反了!反了!這是什麼家丁……竟然敢這樣對待主子!等他恢復了自由,第一件事就是一拳打倒祝添,再將他家的牆全部撞倒、橫樑全部吊到繃斷……喝!他要是有那個力氣,該狠狠飽以老拳的是污了他財貨、砸死他不成、還刺死他的兩個可惡騙徒啊。
跑掉的騙徒找得到嗎?失去的信任、感情、親情又找得回來嗎?
天!他為什麼還活在這世上啊……
「二少爺,我們來玩。」五歲的小狗子笑嘻嘻地來到床前。
「唔!」小鬼,快放開我!
「你不能說話,好可憐喔。嘻,這裡有花生米,我們來猜拳,贏的就可以吃一顆,好不好?」
「……」臭小鬼,本少爺沒心情!
「剪刀、石頭、布!」小狗子逕自出了拳,小小的拳頭握成一團。「嘿,我是石頭,咦!你也出石頭,那誰都不能吃花生米喔。」
「……」他氣得緊握拳頭,很想用力往床板捶下去。
「剪刀、石頭、布!哈哈,我出布,你是石頭,我贏了。」
小狗子開心地拿起一粒花生米,津津有味地嚼著。
「再來一次,剪刀、石頭、布!不好玩,你老是出石頭,這樣都是我贏,你沒有花生米吃,也不吃飯,只挖蟲吃,真的很可憐耶。」
小狗子皺了皺小眉頭,望著小掌心裡的幾顆花生米,小臉凜然,下了有生以來第一個最有義氣的決定。
「二少爺,你肚子餓了,給你吃。」
小狗子拉起他的嘴皮子,將僅餘的五顆花生米往他嘴裡塞進去。
「一顆、兩顆、三顆……咦!三後面是什麼?八?」
「唔……」他瞪大了眼,他還塞了布塊,這樣怎能吃?
笨小鬼!臭小鬼!糊塗小鬼!枉費他幾度救了這條小狗命,如今虎落平陽被犬欺,上天是還想怎樣折磨他呀……
「再給你吃糖。」小狗子慨然從口袋裡掏出一塊糖,不捨地看了看,還是找到縫隙塞了進去,噘了小嘴道:「娘給我的,我藏了好久。」
天哪!他不被布塊堵死,也要被小小的糖和花生米噎死了。
「二少爺,你要趕快好起來,你說要教我騎馬的。」
小狗子不甘寂寞,搖了搖他的手,又爬上床,掀開棉被,一屁股坐到他的大腿上,提起他的衣擺當作韁繩,腳板踩住床板,笑呵呵地蹬著小屁股,蹦蹦跳跳,有模有樣地喝道:「駕!駕!」
好了,堂堂二少爺變成小狗子的御用馬匹了,他除了瞪大眼睛外,還是只能瞪大眼睛,雙手雙腳拚命扯動縛牢他的布條,卻是掙脫下開。
「哈,二少爺的肚臍?」
因為小狗子拉開他的衣擺,加上他的掙扎扯亂衣衫,於是,他肚子上的小凹洞就完完整整地呈現在一雙好奇的眼睛底下了。
「唔!」看什麼看?誰沒有肚臍!
「奇怪?」小狗子掀開自己的衣服,低頭按了按凸出一小塊的圓圓肚臍,又拿指頭去挖了挖他凹下去的肚臍,不解地道:「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