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決明
他神情複雜,聽著她說,眸光深邃癡迷,捨不得離開她。
「盧姊說你可能會欺負我,可是我覺得你不會,你一定不會,你……不會的。」為什麼不會,她說不上來,憑什麼認為他不會,她也無法解釋,卻又好篤定。
「我當然不會欺負妳。」他帶著笑意,長指撫摸她變得有些圓潤健康的粉頰。她這模樣真好看,以前就老覺得她太瘦,像不長肉似的,現在最剛好。「……我怎麼捨得?」
他的話,讓她臉上的紅暈加濃許多,他撫著那方紅艷,必須用最大定力來克制自己將唇印上去的衝動。
「傻妞!」盧姊一進廚房,就看到兩人四目膠著的曖昧,心中大叫不妙,趕忙輕喝,並上前要格開他們。
她頭一個反應是擋在羅宵身前,結結巴巴想攬下所有的責罵,「是、是我來找他的……是我貪吃,吵著要他做東西給我吃,是我,都是我,跟他沒有關係……」
她在保護他,怕他跟著她被盧姊教訓,也怕盧姊對他更討厭,更沒有好印象。
小小的身軀根本無法將他完全擋住,她努力張開雙臂,以母雞護小雞……嗯,大雞之姿,不讓他挨罵。
羅宵想笑,又止不住溫柔凝覷她的目光,盧姊迅速捕捉到羅宵那一瞬間的神情,突然有個念頭閃進腦海裡,雖然覺得自己異想天開,但這念頭正可以解釋待人難有和善面容的羅宵,何以獨對傻妞輕聲細語。
「盧姊又不會罵他,妳擋這麼快做什麼?再說,也應該是妳往他身後躲才是呀,傻丫頭。」盧姊瞧她一古腦的傻勁,又好氣又好笑。「妳去替盧姊將外頭曬著的菜千收進來,好像快下雨了。」
「被雨淋濕的菜乾會壞掉。」她輕呀了聲。
「對,所以還不快去。」很顯然的,盧姊要將她支開。
「好。」她聽話起身,正要出去,像想到了什麼,又折回來,「盧姊,是我纏著他的,真的,不要罵他,好不好?」
欲蓋彌彰的多此一舉,但傻妞自然是不明白自己露著餡。
「好好好,盧姊發誓,絕不罵他。」盧姊高舉右手立誓,而且——她也不認為羅宵是個能讓她罵的男人。只有傻妞一個人沒察覺,羅宵看人時神態有多高傲,根本不容人指點或教訓,他有一張看起來隨時隨地都會揮拳揍人的狠容貌。
得到盧姊再三保證,她才放下心,趕著去將菜千收回來。
廚房裡剩下羅宵與盧姊,傻妞才剛踏出門檻,羅宵就轉過身去不理睬盧姊擺明當她下存在,一雙寬大的手捏著精巧可愛的豆沙小兔——不用問也知道,豆沙小兔是為傻妞捏的,包子外型可愛,最能討好姑娘家,內餡又包著傻妞喜歡的甜豆沙——怎麼看怎麼突兀,怎麼看怎麼不搭。
「你以前就認識傻妞了,對吧?」盧姊開門見山就問,也不意外羅宵不應她,反正廚房就這麼一丁點大,他定有聽見她的問話,所以她逕自續道:「你是她失去的那一段記憶嗎?」
羅宵有了反應,淡淡瞟她,沒否認。
「我果然沒猜錯,因為你的態度不像是一個甫迷戀上傻妞的小伙子,反倒像是久違的戀人……你是傻妞的愛人?」
「我是她丈夫。」
「你與她成親了?」看不出傻妞年紀輕輕,竟已有一個夫君,呀……或許是她們先入為主,將傻妞那張娃娃臉當成了荳蔻年華的小姑娘,畢竟傻妞忘了她自己的一切,自然包括了年紀。
「嗯。」他淡應。
「那麼你為什麼不跟她說?為什麼裝做和她不熟稔?又為什麼傻妞失去記憶,而你過了兩年才來尋她?」盧姊有一肚子的問題想問。
「這是我與她的事。」更清楚一些的語意是:與妳不相干,我沒必要回答妳。
「傻妞的事就是我的事,我拿她當女兒看待,不容人欺負她!」盧姊說得一豪氣干雲。
羅宵這回不像方纔那麼無禮地以眼角看她,而是面向她,深眸與盧姊相視。
「我謝謝妳這兩年對她的照顧,看得出來她很受疼愛。」
完全沒料到會被羅宵如此誠心道謝,盧姊一時呆了,好半晌才回神,「呃,不客氣……不過與其道謝,不如回答我的疑惑來得實際。」
「我過了兩年才來尋她,是因為我也喪失了記憶,直至一年半前才恢復。至於不認她,是因為……我在考慮之前的那段記憶,對於現在的她,是否有存在的必要——我做不了決定,若她一輩子都記不起過往,我也不準備告訴她,但是我仍然會成為她的夫君,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但如果……她想起了我,那就另當別論……」
羅宵恢復了記憶,就在一年半之前。
如同羅昊所言,當其中一方想起了記憶,就得扛著記憶,妄想著去找尋另一方,在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和孤獨中度過,這折磨,他是嘗到了。
他發了瘋似的尋覓她,毫無頭緒在茫茫人海中,尋她。
那真是恐怖的回憶,他遍尋不著她,幾乎就要被焦躁給逼瘋,他擔心她,不知她在何處,過著怎樣的日子,有沒有遇到好心人收留她,還是讓人給欺負,或者現在正在某個地方難過害怕……思及此,他沒有一夜能好好合眼休息,從回復記憶之日開始,他就不曾真正睡過。
他往南方走,沿途的每戶人家都有他拜訪過的痕跡——
「我在尋找一個漂亮清秀但斷了雙手尾指的失憶姑娘,她是我妻子,她身上有條木項鏈,刻著三個字『莫愛恩』,請問有人見過嗎?」
他這麼問著,當對方搖頭時,失望感瞬間變得巨大,狠狠往他胸口重擊。
「我在尋找一個失憶姑娘,只有八根指頭,長得白淨美麗,有人見過嗎?」
他不曾放棄,要找到她,一定要找到她,否則他怎能釋懷,怎能安心?
幸好,他找到了她,在南鄰國最偏北方的一個城鎮裡,得到了她的消息,一個斷指的失憶姑娘,是孫府的傻婢女,兩年前在府前讓孫老爺及孫夫人撿著,就這麼留在府裡,他們喚她「傻妞」。
他的愛恩。
「你和她的過去……不幸福美滿?」盧姊猜測地問,思及傻妞的斷指及失憶,不得不如此揣度。
他沉默,無法回答她的問題。
他娶了摯愛的女人,而她也同樣愛著他,他們應該要幸福的,又為何她為他流盡了眼淚,更為他斬斷手指?這是他當初娶她所要給她的幸福嗎?不……他明明是想珍惜她,卻做著反其道而行之事。
他曾經擁有天下,卻沒嘗到狂喜的滋味,看著眾人在他面前跪下,他滿足了嗎?沒有,野心如饕餮,越餵養越壯大,到最後甚至要反噬掉他……回憶起過往片刻,最清晰的畫面竟只剩每夜他與她獨處時心靈的完全平靜及安逸。
他頓悟了,他要的是什麼,當初蒙蔽了雙眼導致無法辨明,現在纏在眼前的黑幕掀去,一切都明瞭起來,他要的……
「盧姊,我把菜乾都收好了!」她喘吁吁奔回來,一瞧就知道她急乎乎在趕些什麼。「妳……沒罵他吧?」
「沒。」
「那就好。」她憨笑,這才放心用力喘氣,呼呼聲清楚可聞。她一轉頭,就看見羅宵捏在手裡的兔形小包子,「唔,是兔子耶!」
「是豆沙包子,我蒸幾個讓妳吃。」
「嗯!」她對著他咧開大大的笑靨,清靈水燦的晶眸裡,填著他的身影,他在她眸心,佔有一席之地。
他要的,只是如此簡單。
其餘的至高權力之於他,竟然輕如鴻毛,從他的心裡完全剔除……
尾聲
那是某一天的清晨,她張開雙眼的同時,身子彈坐起來。
連鞋子都沒來得及套上,裸著足,她飛奔出去。
她左右張望,一會兒奔向後園,一會兒奔進廚房,像在找尋什麼,撲下空,卻不失落,繼續跑著,偶爾遇見好些名婢女姊姊,她們被她難得的慌亂給駭著,紛紛想追問她為何驚慌失措,然而嘴巴才剛張著,話都還沒能吐露半個,她又躂躂躂地迅速消失在轉角,留下一臉茫然的婢女姊姊們。
她按著胸口,心臟躁動,咚咚地撞擊,小嘴微開,吐納著急喘。
一身單薄的潔白襯衣,凌亂飛揚的長髮,忙碌地在府邸前後穿梭。
「傻妞,妳在慌什麼?」盧姊的嚷聲只能追著她背後跑,那丫頭頭也不回,像只蠻牛直直往前衝,一點也不像她平時給人的恬靜感覺。
她終於停下,高高站在二樓書室外,俯瞰著正在采玉蘭花的他。
他昨天才告訴過她,他要做一道「玉蘭片」給她嘗鮮,據說是將新鮮的玉蘭花摘下,浸在雞子麵糊裡,可以加雞湯做成鹹的,也可加糖做成甜的,再放進油鍋裡炸個香酥清脆。
這個男人,寵她寵上了天。
「羅宵!」她大聲呼喚著他,他仰高首,瞧見是她,神情很自然浮現笑意,正要啟唇朝她道早安,她的下一句話怔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