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決明
漂亮的大眼眺望湛藍蒼穹,輕便束綁的長髮在腦後微微讓清風拂動,清秀的小臉上有著恬靜,她坐在離眾人有段距離的石凳上發呆,素淨的衣裙接住了好幾片落花瓣,她不理人、不說話、不動、不笑,一坐就是半個時辰。
說她傻子,也不盡然,她的眸子沒有癡傻的茫然,當初老爺夫人在府外撿到她,她記不得任何事,問她什麼都只是搖頭,她頸子上掛著的項鏈刻著「莫愛恩」三字,問她是不是她的名字,她晃晃螓首,表情比他們都更迷惑,所以大家乾脆傻妞傻妞地喚她了。
一個不知姓名,不知年歲,不知底細的傻妞。
真是可惜了一個這麼美麗的女孩。
幸好她乖巧聽話,在府裡還頗得人憐,大伙對她很是寬容,將她當成小孩在對待,不會因為她不懂得反抗或推托工作而欺負她——當然,對於她偶爾的失神發呆也能睜隻眼閉只眼。他們知道她不是故意想偷懶,只是思緒不小心飄得好遠好遠,遠到她自己也捉不回來。
「傻妞!傻妞呀!別在太陽下曬太久,當心又曬傷了!」大聲嚷嚷的是婢女群中最年長的盧姊,她待傻妞最好,最照顧她,像個母親一般,傻妞忘了用膳,是她端著飯菜,一口一口餵她吃下;傻妞不知自己發著高燒仍蹲在井邊洗衣,也是她第一個察覺,趕緊帶她去看大夫。
會多此一舉地叮嚀她,是因為她曾經在日正當中的太陽底下傻坐,曬了好幾個時辰,曬到臉蛋嚴重發紅脫皮,足足疼了好幾天。
她似乎沒聽見,專注看著天際那朵白雲變化。
盧姊拍淨手,正準備上前去將她帶回樹蔭底下,有道身影搶先一步,高大的陰影為她擋下太陽。
天……黑了嗎?
她困惑地發覺自己被籠罩住,動作有些遲疑地左看右瞧,再緩緩仰頭,在一片藍天之中看到了有張臉孔正俯身凝覷她,她對上那雙黑眸,像墨石一般的黑眸。
「妳曬太久的太陽了。」來人開口,聲音既低且沉。
「難怪頭暈……」原來不是她被他的眸子給吸進去的暈眩,而是被曬的……
「我泡蜂蜜菊花茶給妳消暑,跟我來。」他率先先走,她怔坐在原地。
那個男人……她認識嗎?
是張生面孔呀……
但是,他沒讓她覺得陌生而害怕,她不是貪嘴想喝什麼蜂蜜菊花茶,而是他……看起來就是擔心她的模樣。
她沒有怔忡太久,站起身子,拂掉身上的花瓣,小步伐挪著蓮足,像個追著爹娘的小娃兒跟上他。
「那男人是誰呀……」盧姊看見傻妞蠢柔地跟著人走,趕忙問向左右,若那男人來歷不明,得快些將傻妞給帶回來才是呀!
「盧姊,那是新來的廚子,李大叔對他的廚藝讚不絕口哩,放心吧,不是壞人的,妳瞧,傻妞對陌生人可從沒這麼信任,別看她傻呼呼,她很會看人吶。」不然哪有他們這麼多人關心她照顧她。
「那是傻人有傻福,全都遇見好人。」
「所以囉,妳可以安心啦。」傻人有傻福嘛。
盧姊仍是不怎麼放心,頻頻往兩人走去的方向看,遠遠瞧見廚房裡還有不少熟面孔,至少那男人不敢明目張膽欺負傻妞,她才稍稍放鬆戒心。
不一會兒,傻妞高高興興捧著好幾個碗回來,身後男人則是提著大茶壺跟上。
傻妞招手要大家過來,眾人也立刻會意,紛紛放下手邊工作。
她盛了一碗又一碗的茶水,依照眾人的年齡為順序,陸續遞上。
「好香,是菊花茶?」頭一個端到茶水的人,便是盧姊。
「嗯,菊花茶,好香,好好喝,甜甜的,是蜂蜜。」她笑得比蜂蜜更甜。
「傻妞最愛吃甜了。」盧姊取笑她,她回了更靦腆的淺笑。
「他泡的,是他泡的。」她沒忘要跟眾人介紹功臣是誰。
「小子,怎麼稱呼呀?」金丫頭對於不熟絡的男人閒聊般地詢問起來。
「羅宵。」回答的人是傻妞。
「進府裡多久啦?」
「兩天。」仍是傻妞。
「今年多大歲數啦?」
「三十好幾了。」還是傻妞。
「娶妻沒?」
「還沒。」又是傻妞。
「傻妞,問他又不問妳,再說,妳怎麼都知道呢?都先探問過了啦?」元丫頭忍不住調侃。
「他跟我說的,我沒問。」傻妞直搖頭。他帶她去喝碗冰涼的蜂蜜菊花茶時,主動對她說的。他看起來很沉默,現在面對眾人提問也一副不怎麼想應答的樣子,但剛剛他完全不一樣哦,他端茶給她時,傾低著高出她許多的身子,放輕著嗓在同她說話,唇畔掛著讓人想回應的淡笑,眸子深邃,直勾勾瞅著她,一點也不惜字如金。
「你看來不像本地人,打哪兒來的?」盧姊看他的眼神多了探索,她見人見多了,不覺得這個男人單純。
「嘿,傻妞,這個問題妳就答不出來了吧。」元丫頭好笑地看著傻妞犯饅。
「大……大盛王朝?」傻妞捕捉到腦子裡閃過的名詞兒,本該是生疏的字眼,為什麼念在嘴裡,卻像念過無數回,如同方纔他對她說他是羅宵時,也是這種感覺。
「是有點像大盛王朝那邊的人。」輪廓外型都偏向粗獷,典型的大盛王朝男人長相。「不過傻妞,妳也知道大盛王朝呀?」
「大盛王朝是什麼?」她一頭霧水反問。
「不知道大盛王朝還能猜出來?也是他跟妳說的呀?」金丫頭才不相信眼前緘默的男人會主動說這麼多話,像現在,他可是半個字都還沒吭過。
「妳額上的汗要擦乾,否則會受寒的。」他終於開了金口,只對傻妞說話。
「喔……」她很聽話,從懷裡摸出絹子,乖乖將額際抹了一回,才要收回手,他卻接過絹子,不像她胡亂含糊,認真仔細地將每顆汗珠子拭得乾乾淨淨,還為她將幾絲不安分的發撩回耳後,那態度儼然就像一對愛侶。
爾後,眾人想再從羅宵口中追問出什麼也不可能,他幾乎不與任何人交談,全盤心思只在她身上,其餘人在他眼中都不曾存在似的。
「那個叫羅宵的男人,妳離他遠一點,他不合適妳,知道嗎?」當夜,盧姊將傻妞拉到一旁,再三耳提面命。下午與羅宵的短暫相處,盧姊很難對他有好評價,他像潭深池,教人探不著底,而傻妞清澈如水,一目瞭然,兩人有如天壤之別,不合適。
「可是他好好。」
「傻妞,男人對女人有企圖時,哪可能不好,但是盧姊會看人,他不簡單,妳會被他吃死死的,他看起來又心狠手辣,面相也不像有情有義之人,盧姊怕妳受委屈,妳聽盧姊的,別和他走太近,明白不?」
「……」她不明白,但又不知怎麼向盧姊解釋心裡那股對羅宵的信賴感,她支吾,最後還是只能在盧姊強硬的目光下點點頭。
所以,她開始避著羅宵,雖然心裡痛痛的,心底也有道聲音在抗拒……
但無論她如何閃躲,羅宵都能輕易找到她。
這日,她與他在通往後院的廊下遇到,羅宵如山佇在她前頭,她少少挪移半寸,想用這方法與他錯身而過,她完全不敢看他,因為看了,想和他待在一塊的感覺便排山倒海襲來。
她才動步伐,羅宵比她更快,兩人就這麼撞在一塊,羅宵自然是故意擋在她面前,她則是始終壓低螓首,才會撞進他懷裡。
「妳在閃躲我?」
「沒、沒有。」她絞著衣袖及手指,想偷瞟他又不敢瞟。
「說謊時這副心虛模樣還是沒變。」羅宵不怒反笑,望著她時的眸子很是溫柔,他微傾著身,與她平視,「為何躲我?」
「我也不想呀,不懂為什麼要這樣……」她咕噥,口氣困惑,像在怪著自己為什麼非得要違背心意躲他。
「妳如果不想躲著我,就不要躲。我做了乳餅,剛起鍋,還熱著,要不要吃?」
「乳餅……是什麼?」
「牛乳和著麵粉烘出來的餅,很香。」
「我要。」
「要就跟來吧。」他遞上大掌,笑容帶著蠱惑,她幾乎是立刻握住他,那是出自本能。
糟、糟糕了,被盧姊看到,一定會要數落她好久好久吶……
她貝齒陷在軟呼呼香噴噴的乳餅裡,一臉懊惱地想。
這已經是第二塊乳餅,配上一杯和著蜂蜜的甜茶。
「不好吃嗎?」
「好吃呀。」
「妳這實在不是一張好吃的臉。」太打擊廚子的信心了。
「盧姊會罵我……」
「罵妳跟我走得近?」他替她將嘴邊的餅屑撥掉。
「嗯……」
「妳呢?妳討厭跟我走得近?」
她馬上搖頭再搖頭,將她的不甘不願完全表現在動作上。
「我……跟你在一起時,特別覺得高興,這裡都會噗通噗通跳得好急,然後這裡好熱好熱,怪怪的,但我不討厭這種感覺……」她先是按按自己的胸口,又摸摸現在正漲紅的雙頰。「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認識你,嘴裡念著你的名字,好熟悉。羅宵……羅宵……好像不是頭一次叫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