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沈亞
「幾畝薄田,哈哈!好個『幾畝薄田』哪!段大人稟性謙虛,真是難能可貴。」曹公公笑著,眼底的光卻是冷的。
幾畝薄田?據稱通州段家擁有良田百頃乃一方富賈,這段正康卻如此小氣,說自己只有「幾畝薄田」?
不說段家祖上留下的祖產有多少,段老太君當年曾經伺候過楊皇后很長一段日子,據說她出嫁離宮之時,寧宗皇帝跟楊皇后曾御賜了不少奇珍異寶作為陪嫁,這段正康分明以為他是個耳不聰、目不明的太監!
「公公,這……不知皇上怎麼會突然降下如此隆恩,小女何德何能竟能蒙皇上青眼?」
「嘿!這是太后的旨意,太后四處尋找女官已經有好一段時候了。奴才奉太后之旨四處打探……」他的語意未盡,那神態竟是為自己邀功。「呵呵,記得上月段夫人曾與三小姐到大德寺進香吧?彼時本官也在寺內。」
「是是是,小女有幸蒙公公青睞實是……段家之福……」這句話說出來險些要咬斷他的舌根。這狗仗人勢的宦官!怎不說是貪圖他段家的財產?今天莫說他段正康有三個女兒,就算沒有女兒這位曹公公也一樣能上門生事。
「老爺。」胡管家從內廳出來,捧著畫軸恭敬地立在一旁。「照您的吩咐把畫給取來了。」
「曹公公,正康不才,手邊正好有幅水墨想請公公鑒賞鑒賞。」
曹公公打著斜眼看他。這段正康真是久不在京了,竟連他曹大中的脾性也不瞭解,想他堂堂朝廷的內務總管怎會有什麼閒情雅致欣賞水墨畫?讀書人就是讀書人,真是迂腐得緊!
「公公請看。」
段正康必恭必敬地將水墨畫在他眼前緩緩打開,古人是「圖窮匕現」,而他則是「圖窮銀現」,打開水墨畫的手微微顫抖!水墨畫正中央貼著張三千兩銀票。這是他從來沒做過的事,他心頭縱有萬般屈辱卻仍不敢形於色,只得咬緊牙關強顏歡笑,他這一生清廉名聲就此斷送了。
「咦?呵呵呵呵!果然是一幅好畫!」曹公公輕輕地笑了,眼眉稍稍飛揚,但三千兩終究也只是三千兩,只能換他一笑而已。
段正康察言觀色,內心翻攪著無盡怒火,但他還是忍下了。「曹公公如是喜歡,正康還有許多小玩意兒想請公公一併鑒賞鑒賞。」
「好!好!」這次曹公公終於誠心誠意、毫無廉恥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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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能這樣一直飛,會飛到什麼地方去呢?
往下看,家僕們跟弟弟的身影有點遠了。她幾度猶豫著該不該放手,趁著現在離地還不甚高的時候應該是摔不死的吧?可是又好想知道自己這樣慢慢的飛會飛到什麼地方去。
抬頭仰望風箏,飛得很穩,一點也沒有因為她的重量而稍顯吃力,彷彿真的可以就這樣天長地久的往前飛。
風一來風箏又高了些,離地更遠了。她的手心兒不由得微微冒汗,興奮、刺激,又害怕,她的眸兒大大地睜著,皓齒輕輕咬著唇,忽地繞住風箏線的手微微滑了一下,她忍不住驚呼——
「小姑娘別怕!我來救妳!」突然不知從哪傳來呼叫聲,柔三姑娘四下張望卻沒瞧見人影,正狐疑間,驀地身子被撞了一下,她嚇得大叫。
「哇!」
「嘩!別動!」
人影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就這麼突然出現在她身邊,男子陌生的氣味傳來,她已經被某人緊緊擁在懷中。
「哇!」不知道是因為差點掉下去還是因為這擁抱實在太不合禮節,柔三姑娘忍不住叫個不停,「哇!哇哇!」
「咦?原來小孩兒妳還不會說話啊,只會哇哇哇的叫?」
「誰、誰不會說話!你是誰啊?快放開我!」
「呵呵,原來會說話嘛!小姑娘別怕,可別亂動唷!現在放開妳的話會摔成肉醬吧?」聲音從男子的胸膛傳出,厚實又有力,甚至還帶著點兒笑意。
柔三姑娘使勁兒想抬起頭看清楚來人,但身處在半空中,兩個人又摟抱在一起,她想掙扎卻又怕摔下去。她真的很不想往男人身上靠,更不想用腿盤住人家,可是身子就這麼蕩在半空中,不那麼做也不成啊,這這這……成何體統啊!
「小姑娘好調皮,不怕真的摔得粉身碎骨?」
男子輕笑,有力的臂膀擁著她纖細腰枝,那感覺完全陌生,令人手足無措。
「我……我哪知道會飛這麼高!你你你、你快放開我啦!」她的耳朵貼著人家的胸口,每次他一說話,她的耳朵就酥麻酥麻的,雖然她還不知人事,還是個小姑娘,但也知道此舉大大不妥。
男子低下頭朝她微笑,「在下也很想放開姑娘,但這風箏委實結實,承受我們兩人的重量竟然還能飛,眼下實在放不得手啊!小姑娘請忍耐些。不過早知如此,就不該這麼調皮吧!」
大概是陽光太猛烈的關係吧,男子那張俊臉看起來不太真實,英姿颯颯、瀟灑俊朗,只見他剛毅的下顎微仰,狹長帶著笑意的雙眸垂視著她。柔三姑娘的臉紅了,她怔怔地望著他,鼻間一直聞到他身上那種舒爽又特別的陽剛之氣。
她的手無處可放,一手纏在風箏線軸之上,另一隻手貼著男子精實又充滿彈性的胸口,這觸感與ど弟的感覺大不相同,不知怎地,她很想用力壓看看會有什麼反應。突然想到,這個男人……是第一個擁抱她的男人。
恍惚中只感覺自己的心一陣亂跳,她忽然手足無措起來,手不知不覺鬆了,整個身子刷地往下滑。
男子連忙環住她,將她緊緊貼在胸口。「別鬆手!」
說著,他有力的臂膀將天上的風箏緩緩往下扯,如果他往下扯的速度太快將風箏扯壞,那麼兩個人都會摔到地上。雖然這高度他不至於沒命,但這位嬌滴滴的小姑娘說不定就會香消玉殞。
「別——別抱這麼緊!」柔三姑娘又羞又慌,顧不得自己還身在半空中,粉拳沒停地敲著男子的胸膛。
「別亂動啊!我不抱緊妳難道要讓妳摔下去?這要是摔下去可真的會沒命唷!」男子垂眼,手臂並沒放鬆,口氣還是調笑的,只有最後一句端莊些。「在下無意唐突,小姑娘請勿介懷。」
「小姑娘小姑娘……人家不小啦,我都十五了!」
十五歲是可以嫁人的年紀了。前些日子已經有媒婆來提親,幸好讓爹爹打發了回去,從那時候開始,她已經知道自己的命運。她一直以為只要大姊跟二姊不成親她就能永保安康,可惜事實並不是這麼回事。
「妳有十五歲嗎?」猿臂輕移,風箏正緩緩往下落。「姑娘看起來……」
「這很小,像十一、二歲的孩童對吧?」柔三姑娘沒好氣地輕哼,「沒想到公子也是以貌取人之輩。」
男子只是輕輕地笑了笑,並不反駁。就在言語間,他們已經安全落到地上,他鬆開手,柔三姑娘立刻感到一陣微涼。原來他們兩人真的貼得那麼近,近得連風都無法穿越縫隙。
「好大的風箏,真可以把人給馱上天。」男子仰望風箏,那神采飛揚的龍真是耀眼奪目。
他望著風箏,而柔三姑娘卻是楞楞地望著他。男子的穿著打扮看來像個武人,但面目卻是極為俊朗瀟灑,跟他們家護院的武師渾然不同。他星目劍眉、鼻若懸膽,那微微往上揚的唇擒著一抹笑——
然後他低下了頭,用那俊朗的笑臉對著她,「妳家的風箏?」
柔三姑娘登時紅了臉,囁嚅著別開臉。她是該謝謝人家的,可是平時伶牙俐齒的她卻說不出半句話。她的心跳得好快啊!亂了方寸、亂了陣腳,連呼吸都感覺濃濁。這種感覺是什麼呢?嬌羞得想轉頭就跑,可又好想好想多看他一眼——
「三姑娘!柔三姑娘!」
不遠處傳來家人焦急驚恐的呼叫聲,柔三姑娘連忙抬起頭從他手上匆忙搶回風箏線。「謝……謝謝大俠,不對,謝謝公子,也不對,你……」
「在下名叫邊承歡。」
「邊……邊邊公子……」
「不是邊邊公子,是邊承歡。」他溫柔地朝她垂眸微笑。
柔三姑娘的臉更紅。她又羞又氣,氣自己這麼不中用,連一句話都說不清楚;氣自己這麼慌慌亂亂,更似個小孩兒。
「柔三姑娘!」
「快快!在那邊!柔三姑娘!」
「噯!噯!」家人的呼叫更急也更近了些。柔三姑娘跺跺腳,努力深吸一口氣佯裝鎮定之後,才抬起頭面對那雙笑眼。
「小女子段柔,邊公子的救命大恩無以為報,請公子到段正康段御史家中領賞吧!」說完,只能倉皇逃離,她知道自己再不走就要鬧大笑話了。可是走沒幾步又趕忙回頭,將頭上的玉簪扯下塞進那人手中,還不忘紅著臉切切囑咐:「記住喔,一定要來喔!以此簪為憑,家人一定會放你進來的。記住!一定喔!一定要來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