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樓雨晴
是那個人,成就了今日的衛少央。
此時此刻,御花園內,依然絲竹歌舞,通宵達旦吧?只是啊……
他歎息。繁華褪盡,他只覺一身寂寥。
一身,無人可慰的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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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陞官、封侯之外,皇上的賞賜也相當可觀,各式奇珍古玩、絹帛玉飾一一送進將軍府,擺滿了廳堂。
好不容易,奉旨宣讀的公公念完長長一串的禮單,衛少央接旨謝恩。
瀏覽過滿廳的奇珍異寶,玉如意、龍鳳玦、夜明珠、麒麟古玩、翡翠鴛鴦釵、湘繡蘇繡蜀繡等織工巧致的珍貴絲綢,更別提一斛質地通透、大小均一的珍珠,有多麼難得了。
這全是皇上的賞賜,管家都看傻了眼。
其中,還有一把古劍。他輕輕抽出劍鞘,劍身綻放之光芒清冽如冷泉,燦燦如日陽,劍柄所雕鏤之七星運轉深邃而絕妙,他認出,這是把稀世名劍,吳越五大名劍之一--純鈞。
「寶劍贈英雄!足見皇上對將軍的期許重托啊!」贈寶劍、封為護國首將,不正是要這頂天立地的英雄漢,以手中名劍,護衛國家社稷之安寧嗎?
衛少央輕輕一顫,收劍回鞘,靜默著。
皇上厚恩,他自是懂得,不巧的是,他身邊亦有把吳越名劍--湛盧。
那把劍,通體湛墨,看似無奇,卻是削鐵如泥;看來不帶殺氣,卻又無堅不摧,浩然沉毅。相傳,那是把仁道之劍,君有道,劍在側,國興旺。
是那把劍,陪伴著他從沒沒無聞的小小兵卒,到今日赫赫威凜的將軍之位,多少次生死關頭,他含著一口氣,身邊伴著的只有這把湛盧劍;多少個寒寂歲月,他不以為苦,握著手中的劍,他便有熬下去的力量;多少年兵戎生涯,顛沛流離,用一身的傷,一身的血,只為了那句話--寶劍贈英雄。
為了證明,她慧眼識英雄;為了不負,她贈劍的期許。
這是多年來,支撐著他唯一、且不變的信念,以生命去護著,有她的國土。
不負她。
這是他,唯一能回報的。
若有朝一日能再相見,他唯一想問的,只是這麼一句--
小姐,今日的衛少央,可有令你失望?
「將軍?將軍!」連聲的呼喚,將他恍惚游離的思緒喚回,這才聽進管家的請示。「這些該如何處置?」
雖說將軍府戒令森嚴,但放置這些價值連城之物,著實也太招搖了些,何況將軍向來不愛奢華,對府裡的擺設佈置也是一切從簡,這些年來,將軍唯一執著的,應該是植了滿園的梅樹吧!
在老管家看來,將軍在臘月隆冬時,流連於滿園梅樹下,癡眷忘情的模樣,遙勝於收藏奇珍古玩千萬倍。
衛少央聽進了,看著滿室奇珍,而其中又以珠釵玉飾居多,他暗暗苦笑。
皇上就這麼積極暗示他,這將軍府缺了個女主人的事實嗎?泰半的綾羅綢緞、珠釵玉珮,都是用來妝點佳人,他一介男兒哪用得上啊。
走上前去,他在一隻錦盒前停住,執起盒中之物。微風吹來,通體瑩透的玉飾發出清泠聲響,幽沈如流泉。
玉玲瓏嗎?
他聽過這種傳說,真正通曉靈性的玉器所發出的聲音,會是世上最清婉動人的旋律,那是心意相通的男女,才能聽見的玲瓏之音。
玉玲瓏分雌玉、雄玉,拆合各半,其下的吉祥結綴著溫潤珍珠,垂下淡紫色的流蘇。
他胸口彷彿觸動了什麼。「純鈞劍、玉玲瓏留下,其餘的,能變賣就換成賑銀米糧,送去徐州賑災。」
純鈞劍失不得,當中意含付予的護國重托,一如廳門上,皇上揮毫御賜之匾額--「赤膽忠心」;而玉玲瓏--他甩甩頭,打住思緒。
徐州已乾旱三年,不知餓死多少人,與其留下這些無用之物,倒不如賑濟災民,能救多少是多少。
早料著主子會這般處置,老管家亦未表現過多意外之情,頷首承應:「是!小的會盡速辦妥。關於近日不少朝中大臣送來拜帖,並邀您過府一敘,說是要擺宴恭賀將軍大捷歸來,不知將軍如何處置?」
人皆現實,哪個人飛黃騰達,人群就往哪兒靠攏巴結,尤其這幾日,將軍府的門檻都快被那些人給踏平了。
俊朗雙眉蹙了蹙。「全數婉轉辭謝。」
「是!」
將軍府門檻過高,攀望不上嗎?不,或許說,是他們的將軍生性剛直,不擅官場逢迎那套路子。
如此心性,清如明鏡自然是好,只是啊……官場詭譎,那正直性兒,真容得了他生存嗎?老管家不由得擔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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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日後。
衛少央上完早朝回府,稍事梳洗,喝口茶水便又進了書齋,翻閱近日六部上呈的各大事件。
「你這人真是閒不下來。」清脆女音由窗口傳來,他抬眸望去。
女子咬著梨,手肘擱在曲起的左膝上,斜坐窗台之上,以木簪隨意綰上的長髮,落下幾綹迎風飄揚,別有一番灑脫韻致。
「安南將軍,請有點三品官該有的樣子好嗎?別讓人覺得咱們武將都是粗人。」這岳紅綃絕對是我朝開國以來最傳奇的女子,第一個官拜三品的女將軍,第一個帶兵打仗、有謀略、有膽識的女將軍,多年下來,隨著他出生入死,豪情俠義不遜男子,簡直就是木蘭再世。
「呿!」岳紅綃一個躍身,俐落地跳下窗台。「你以為我稀罕?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這兒還留不住我呢!」
「就算不理會官銜,好歹也顧一下女子儀態。今年二十四了吧?老姑娘一個了,看你還怎麼嫁得出去。」連年來的大小戰事,把她的青春都給耽擱了,成日混在男人堆裡比豪爽,以當今世俗標準,有幾個男人敢要?
就算有,怕是她也看不上眼。
「怎麼?良心發現,終於肯娶我了?」丟開梨核,岳紅綃俯近他,笑嘻嘻地問。
衛少央眉都沒給她挑一下,伸出一指將她湊來的臉龐推開,鎮定自若地接續手邊事務。
這話她三天兩頭就會拿出來調笑一番,他已聽得很習慣了。
打十八歲跟在他身邊,岳紅綃什麼苦都吃過,並不因為女子身份而有所寬待,他欣賞她,單單純純只是同袍間的互敬互重,對她,絲毫無法勾起男女間的幽晦情愫。
岳紅綃悶悶地退開,輕斥了聲:「木頭都比你解風情。」
他動作頓了頓,抬眸正視她。「紅綃。」
「干、幹麼?」突然那麼認真地凝視她,恁是平日再大而化之的岳紅綃,也在心儀戀慕了多年的男子的目光下,微微害羞起來。
「好好為自己覓段良緣吧,我知道營隊中幾名少將對你有心,再蹉跎下去,年華都要老去了。」
他、他明知道她為誰而蹉跎,還說這話!岳紅綃氣惱,脫口追問:「你真要攀那株皇室名花?她嬌貴得只消用一成力道就會被你捏碎,捧著怕摔了、含著怕融了,你是要娶來供著當菩薩娘娘嗎?她與你不配!」
「我沒要娶九公主。」
不娶九公主?
她鬆下一口氣,沒要娶就好,除了皇帝老子她搶不過之外,其餘的,她不認為這世上還有誰比她岳紅綃更適合他。
他們一同出生入死,多年來並肩作戰的情誼、無可替代的過命交情,沒人比她更懂他。他是孤兒,孑然一身,她也是,她能撫慰他的滄桑,最終他若不娶她,還能娶誰呢?
他歎息,婉轉暗示:「紅綃,我們是戰友,是兄妹,這是永遠不會改變的。」即使不娶公主,也不會。
她的心意,他懂得,旁人也都看得分明,只是誰也沒說破。他若能回報早就回報了,不會等到今日。
「你心裡,在等著誰嗎?」她反問。
他在等誰?「不,沒有。」極迅速地,他脫口而出。他不曾盼過,也不曾等過。
「那不就得了!」他身邊一直沒有人,如果不是在她出現之前,那麼陪他走到最後的那個人,必會是她。
不等他再說什麼,她轉移話題,探頭看了看。「嘖,輔國大將軍,真風光啊!要真一一赴約,你得一路吃到年尾。嘖,我看看,杜尚書、郭侍郎、張廷尉、曹御史……連王丞相都有!你面子真大啊。」
她翻閱桌上的拜帖,逐一念出。
衛少央視線定在其中一處,似在沉思什麼。「工部杜尚書嗎……」
多年相處,默契可不是說假的,岳紅綃察覺他神色有異,輕問:「怎麼了嗎?」
「不,沒事。」看完拜帖,他拉開書房的門喚來管家,低聲詢問、交談數語,而後,只見他說--
「回復杜尚書,就說,衛某依時赴約!」
第二章
三日後,尚書府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