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蕭路
短短的五分頭、黝黑的膚色、單眼皮大眼、挺拔的鼻樑、有稜有角的臉形,稱不上英俊,卻是令人難忘的剛毅。
「黃昏?」其實這句他是多問的。
「你還記得我嗎?」她雀躍著。
那已經是四個月前的事了,她的樣子沒變,只是頭髮長長了。他忽視心底的聲音,強裝起漠然。「我們見過嗎?」
她有些失望,不過也只是那麼一下子。「你有一次搭公車沒有零錢,還是我先借你三十塊的。」
那日,他堅持和她一起下車,然後在超商買了一瓶飲料請她喝,並順道將三十元還給她。
「哦!」他有種恍然大悟。「原來是你。」
「我們很有緣吧!」她喜孜孜地在他面前坐下。
「你想去絲路自助旅行?」他很快切入正題,表情認真,沒有閒聊的興致。
「對呀,趁著暑假我想去大陸走一走。」
她有著不識愁滋味的青春,眼底的熱情,讓他得用理智才能壓抑下狂亂的思緒。
「你十八歲了嗎?」他雙手環抱在胸前,故意表現出不耐煩。
他不能讓她同行,看見她只會讓自己陷入無邊的痛苦回憶當中。
她不知他的心思翻轉,馬上拿出身份證明,這是當初在通mail時,他所強調的過程之一。
「再半個月就滿十八了。」
他接過她的身份證,嘴裡喃喃念著。「俞晨曦。」
「很美吧,我爸爸說我是出生在天微亮的時候。」她沒有被他的冷漠給嚇到,反而滔滔地說著。
「你也是六月生?」琴珍的去世,晨曦的出世,竟都巧合在同年同月。
「你也是嗎?」她大眼閃閃發亮。
「不是,我不是。」他將她的身份證遞還給她。「你才剛成年,你不能跟著我一起去旅行。」
能夠成為旅伴,身家清白是首要的原則,當初他不問她是男是女,只要她帶著能證明自己職業及身份的文件,相對地他自己也準備著齊全的資料,要讓對方安心,誰都不想在旅行當中,半路被搶劫或者謀殺。
「為什麼?我有護照,我也出過國。」
「我不想被你的父母指控我誘拐未成年少女,這個罪名我可承擔不起。」說著,他已經站了起來,打算結束和她的話題。
「慢著,再半個月我就成年了,這根本不是理由。」她也跟著站起來,急急擋住他的去路。
「你有自助旅行的經驗嗎?」他拉下臉,硬逼自己冷淡。
「沒有,不過我有跟團去過日本。」
「跟團是花錢去享受,有導遊把你服侍得好好;自助旅行是花錢找罪受,樣樣得自己來,有時得住在沒有冷氣、沒有熱水的旅社,尤其是偏僻的絲路,你這樣的小朋友可以忍受得住嗎?」他嘲諷似的迭聲質問。
「你不可以因為我年紀小,就認定我無法走完絲路,我雖然沒有自助旅行的經驗,但台灣的百岳,我至少登上二十座了,我爬過奇萊北峰、合歡山東峰、八通關山、大小霸尖山……」她的話停止在他又坐下來的剎那。
他定定地看著她,原以為她是嬌嬌女,因為那清秀的模樣、白皙的膚色,怎麼看都是吃不了苦的人。
那些大山,少則四天、多則十天的行程,身上需要背十幾公斤的重裝備,別說沒電,有時連水源也找不到,搭營生火,得自行生存,如果她真的連奇萊都登上過,那體力上一定不成問題。
看她一臉認真,他的心軟化了下來。
「登大霸的中繼站是什麼地方?」他出考題問她。
「九九莊山。它的後山斜坡,可以觀落日,還可以了望整個觀霧地區。」她知道她有機會打動他了。
「坐吧!」他想她真的爬過大山,而不是說謊來騙他。
她的一顆心仍止不住飛快地跳著。「我不會拖累你的,我會自己照顧自己,就像你信上說的,我可以走我的,你也可以走你的,沒有必要誰為誰而去配合誰的習慣,只是旅途上多個說話的伴,我不會造成你的困擾。」
他從登山背包裡拿出一疊文件和幾本雜誌放到她的面前。
「我是邵維倫,自由攝影師。」
原來他叫邵維倫呀,這個名字好熟悉,熟悉到他好像本來就該叫這個名。忍住異樣情愫,她翻看文件,裡頭有他的身份證影印本和關於絲路的行程介紹。
雜誌裡有他走遍大江南北的作品,磅礡的瀑布、壯碩的山勢、奔騰的河流;日出、霧氣、夕照、星海,他所拍攝的作品,是這麼震撼她的心魂。
「好美哦!」她不禁讚歎著。
她的表情和琴珍一模一樣,專注的時候眼神特別清亮,就因為琴珍一句讚賞他所拍的照片,從此讓他走入攝影這條不歸路。
邵維倫癡迷的眼神,讓俞晨曦耳根子都熟了。「邵先生,邵先生。」她連喊了兩聲,才把有些失神的邵維倫給喊回來。
「對不起,我在想事情。」他連忙掩飾下尷尬,他怎能像只惡狼,虎視眈眈地看著眼前的小綿羊。
「我真的很想與你同行,我絕對不會妨礙你的拍攝工作,我甚至能幫你跑腿打雜。」在看過他的作品後,她更堅定非去絲路不可,能跟國際級大師一同旅行,相信以她傻瓜相機的水準,照相的技巧一定能精進不少。
他不能跟她同行,看著琴珍的臉,卻又不是琴珍的人,那樣的日子,他根本無法過下去。
「你不怕我是個壞人?不怕我把你帶去國外賣?」
「你拿這些東西給我看,不就是為了要讓我安心嗎?」
是呀,他錯了,他不該一時把持不住,把這些資料給她看。
「這些資料或許是假的?你年紀還小,別這麼相信陌生人,在遙遠的絲路上,你可是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他拉下臉,嚴肅的警告她。
「那是因為你,我才相信你,不知道為什麼,我對你有種很熟悉的感覺,好像已經認識你很久很久了,我真的無法形容,說來很好笑,事實上我們才見過兩次面,可是我的第六感告訴我,你是個好人。」她笑了,瓜子臉上是少女的羞澀。
她的話直接命中他的要害,她對他有熟悉的感覺?這意味著什麼?
琴珍過世後,他一直期盼琴珍能入夢相隨,可是十八年來,他從來沒有夢見過琴珍。
他的琴珍已經過世十八個年頭,那是深沉的痛,他忍不住埋怨,以他對琴珍的感情,琴珍說走就走,連夢中相見的機會都不肯給他。
「你很會說話。」他只能匆匆以這句話來搪塞他的心慌。
「我可以喊你邵大哥嗎?喊先生好像太生疏,我也覺得彆扭。」
看著他總是讓她有著揪心的痛感,腦海裡浮現的是經常出現在夢中的身影。夢中的人雖然瞧不清面孔,不知怎麼地,她卻和他聯想在一塊。
那日在公車上,看見站在車外的他,她腦裡即閃過模模糊糊的身影,她會出手幫他解危,也是出於沒有經過思考的反射動作。
「隨便你。」又是這種無害的笑容,讓他原本想要銅牆鐵壁的心,一點兒都發揮不了作用。
「邵大哥,你不用現在就回答我,我想一定有很多人搶著當你的旅伴,不過我希望你給我一個機會,認真地考慮我,我一定不會讓你失望的。」
結果,他答應給她機會,他忘了她什麼時候離開麥當勞,也忘了自己在麥當勞裡待了多久,他只記得來的時候是艷陽高照的下午,離開的時候已經星光滿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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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美夢還是惡夢的開始?
邵維倫在睡覺前接到了俞晨曦打來的電話。
「嗨,邵大哥,我是晨曦啦!」
透過話筒,她的聲音清楚的在他耳邊放大,那是甜而不膩、嬌而不媚;字正腔圓下,在這樣深的黑夜,有種圓融的魅惑。
他怎麼會給她電話號碼的?
當她問他的手機號碼時,他的理智說不,右手卻在她遞過來的紙張上寫上十個阿拉伯數字。
「這麼晚了?你明天不用上課?」
「我已經畢業了,你忘了嗎?」
是呀,她已經畢業了,他一聽到她的聲音,腦子就全亂了。
「有什麼事嗎?」
「你答應要讓我跟你去走絲路了嗎?」
從麥當勞之後已經過了三天,他答應二天內要給她答覆的。
「我還在想需不需要見你的家長,你這麼隨隨便便跟一個男人出門,我怕他們會有意見。」他的頭隱隱作痛,陷入兩難的決定當中。
「邵大哥,如果你不讓我成為你的旅伴,我還是會自己一個人出國去流浪的。」她的口氣由熱情轉為失落。
「為什麼?」他明明不想再關心她,還是忍不住關心她。
「我爸爸七月就要結婚了,他娶了一個只比我大十歲的女人,你說我小孩子氣也行,說我不懂事也可以,我就是不想留在台北,甚至是台灣的任何一個角落,我沒辦法看著一個陌生的女人住進我家,我也沒辦法忍受這個女人要成為這個家的女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