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芭芭拉·卡德蘭
接著,就像一時心血來潮,他突然想起他在下比利牛斯的別墅,他好久沒去了。很久沒有去的原因是那裡距巴黎很遠。往常他總是把那裡當成家,因為他小時候在那裡度過。
現在,他需要那別墅的舒適和安全,就像在大海裡需要一個躲避狂風巨浪的港灣一樣,這下他心裡有了數。
他走進大廳,雖然是凌晨兩點,但是他覺得布朗托梅可能還沒有睡。這不僅是因為這個秘書工作做不完,而且盡職盡責,總是要熬到夜深都不休息。還有一個原因是,亨利·布朗托梅睡眠不好。
秘書旁邊擺了一堆信件,顯然是剛剛寫的,布朗托梅抬起頭來驚奇地看著侯爵,站起身來。
「先生,您回來啦?」他的問話是多餘的。
「我料想你還在辦工,」侯爵說,現在把我的打算當面告訴你,不通過傭人留話,更方便一些。」
「您的打算?」
「我明天要去薩雷別墅。請把我的包廂掛在最快的列車後面,你不用跟去,我不打算舉行晚會,也沒有什麼客人留宿。我只是想休息一下。」
「休息一下?」他的秘書問道:「這麼多年我從來不知道您休息過!」
侯爵笑了。
「我想這是事實。如果我覺得無聊,我會給你一個邀請名單,這樣,你就可以安排他們盡快上我那邊去。」
「您真是一個人去嗎,先生?」
這個問題使侯勢想起了讓娜,他剛剛卻把她忘了。
「我想起來了。」他說,「給讓娜·圖爾貝小姐一張普通支票,她如果方便,請她盡快搬回自己的住宅。」
布朗托梅一時忘了,在任何情況下,他都不得對侯爵所言所行顯出吃驚的作於,他脫口而出:「您跟她吹了?」
「對,吹了!」侯爵說,他也是第一次對觸及他的隱私的問題顯得不介意。他的秘書聽到他的腳步聲消失在遠處之後才重新坐下來,他憂心仲忡想到,法國作為一個民族,會由於耽於逸樂而斷送自己。
有朝一日他們會覺醒,面對現實,但侮之晚矣!
當候爵的貼身男僕一聲不響地幫他脫衣服的時候,他也在思考同樣的問題,接著他就上床就寢了。
他熄了燈,四週一片漆黑,他躺在舒適華麗的四柱大床上,這個床在他家已傳了好幾代,他本人就出生在這張床上。侯爵的生平是十分富有傳奇性的。還在他很年輕的時候,就由父母包辦,娶了邦迪路易士親王的女兒為妻,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這兩家聯姻堪稱門當戶對。
侯爵很闊,擁有萬貫家財,還有一個尊貴的封號,這個封號在法國歷史上盛名不衰。公主同歐洲許多當權君主是親戚,但是分在她名下的財產不算多。
這門親事使雙方父母都極為滿意。
不幸的是,當這對年輕人發現自己成了夫妻時,他們馬上互相嫌惡,簡直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
侯爵打從嬰幼兒時期起就顯示出一種堅強的個性,他認定生下後嗣以接續薩雷家族的香煙這件事至為重要,在這方面自己責無旁貸。
但是他發現,對那位公主他幾乎碰都不想碰,更別談和她親熱了。
至於她,她開宗明義宣稱,她很討厭他,而且已經同她父親的秘書之一有了戀愛關係。他們的密月是在激烈的爭吵中應過的,二人分室而眠,他們一回到侯爵在巴黎的住宅,就打定主意破此少見面為佳。
在城市裡這樣做並不困難,城市給侯爵提供了任何男人想享受的一切可能尋歡作樂的機會,公主可以把用之不竭的錢花在首飾和衣服上。
她倒並不是姿色平庸,但是她確實不具備某些傾心於侯爵的女人所具有的那種狐媚勁兒和花容月貌,她們伸出雙臂歡迎他的眷顧。
他當時的情況就像一個突然置身於糖果店而無人看管的小男孩那樣大快朵頤,他尋花問柳的名聲也是由此而來的。
結婚前在家裡他都是唯父命是從,沉溺於騎馬,賽馬和獵野豬,此外就是靠各種鄉間消遣以消磨時日。
他也花了將近兩年的時間周遊世界,他父親認為行萬里路等於讀萬卷書。他本人也認為此次周遊世界獲益匪淺,這有助於豐富思想並磨礪性格,這是當初家裡人始料不及的。
遠遊歸來他同意了這門包辦婚姻,因為他認為這是祖上立下的老規矩。再說從表面上來看,他似乎沒有正當理由拒絕,因為從社會的觀點來判斷,這門婚事既能光耀門庭,又能兩全其美。
由於他和公主都是彼此彼此,他也清楚,勉強湊合的婚姻必然導致夫妻雙方各自另覓新歡。
這就是所謂女人,一個他以往不曾涉獵的課題。
如果不是後來發生的那兩起變故,說不定在處理家庭問題上他會焦頭爛額。第一起是他父親突然去世,也就是說,他成了薩雷候爵。
第二起變故對他個人而言不失為因禍得福,儘管對他的岳家來說,是一場大不幸。原來他的妻子因一場車禍喪生。
巴黎的街道彎彎曲曲,擁擠不堪,車禍屢見不鮮,皇帝打算請奧斯曼男爵把街道重新規劃一下。
公主因車禍致死更證明了城市規劃改革的刻不容緩。同年底,男爵關於建立新巴黎的計劃被接受了。
那些搖搖晃晃髒兮兮的舊房屋和對車、馬、行人都不安全的彎彎曲曲,臭氣蒸天的街道都被拆除了。
二十二歲的年華就擺脫了不幸的婚姻,而且身為一家之主,他可以我行我素,對侯爵而言,這的確值得慶幸。
身為鰥夫,他盡可以眼花宿柳而無需負疚,也不致遭到親友的非難。
他充分利用這個時機,首先是避開了為時較長假惺惺的服喪期,辦法是去非洲,埃及和土耳其這些從未去過的地方走一遭。
回來後,他開始過著他父親不曾嚮往過的生活,而且生財有道,使偌大傢俬財源廣進,這種斂財的本事,使自認為是他的財務顧問也咋舌不已。
他認為一個人只要有了聰明智慧,賺錢易如反掌故此他投身政治,因為政治比較難,而且也確實不容易捉摸。
但是即使最忙的人也該喘口氣,加之第二帝國是美女的天堂,她們就像眾星捧月般簇擁在侯爵身旁。
世人的心理是有錢的男士都應當互相競爭,不僅把世上佳麗據為己有,而且飾以珍寶,使其能在歡場中獨領風騷。皇帝雖然是由戀愛結婚的,但是貪色之心時有流露,其初歡名叫「卡絲黛莉歐」此女姿色出眾但天資平平。
如果連皇帝都不隱瞞自己偷香竊玉的緋聞,上尤下效也就無足怪了。
拿破侖親王把他的情婦拿出來炫耀,奧斯曼男爵在實際還未著手其重建新巴黎的計劃之前,人門看到他同年輕美貌的女演員弗朗西內驅車招搖過市而毫無愧色。荷蘭國正在巴黎待的時間比國內久,他迷戀著穆薩德夫人。
穆薩德夫人舉行的晚會就像侯爵剛剛參加過的而且使他厭煩的那次晚會一樣,總是別出心裁,窮奢極侈。
候爵並沒有使自己過久地沉溺於聲色。
事實上,隨著他的識別能力越來越強,他發現自己的口味越來越高,因此也難免更加挑剔。
他挑選一個女人藏於金屋之前,這個女人必須是稀有罕見並與眾不同的蘭花的一個新品種,或像一顆完美無暇的珍珠,就像珠寶商奧斯卡·馬車一搞到就立即得意洋洋拿給他看的那種明珠。
即使這樣,等到他搞到手之後,當初產生的驕傲感一消失,就會將這個女人棄之如敝展。
他知道,在這方面,他與其他男子不同。
大幕已經落下,曲終人散,到此為止。
「你怎麼能這樣寡情吶?」一次,侯爵的一個朋友這樣問他。「有一段時間我對妮龍是一點情意也沒有了,但是妮龍恭敬我,我不忍心一下子思斷義絕。」
「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侯爵冷冷地答道。
他的朋友笑了。
「法比安,糟就糟在你從不關心你的心。不錯,你關心你的身體,也許還關心你的腦子,但是從不,從不關心我們大家身體裡面那顆情種的心。」
「扯淡,」侯爵提高嗓門說:不過他心裡也承認,他的朋友也許說對了。
現在,他對女色已心如止水,他滿意地在想,布朗托梅會給他處理善後的。明天早上他就要離開巴黎,讓娜那雙使勁摟住他不放的臂膀夠不著他了。他將去薩雷別墅,像他過去一向那樣在那裡享受一番,並且做一件他很長時間沒有做的事:思考。
這的確是一件檢討內心的事。過去當他離開巴黎到海上或者鄉下的時候,他也從中汲取了新的力量。
在他少年時代訪問喜馬拉雅山山麓小國尼泊爾的時候,他第一次發現,到外地去,搜索自己的靈魂已成為他血肉的組成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