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席月紗
直到一年後,那場災難瘟疫侵襲而來。村子裡有力氣離開的人都走了,留下來的人越來越少,夏兒的雙親都是身體極為虛弱的人,所以一直都是靠兩個女孩子照顧著,但三人最後終究敵不過病魔,留下了她一個。
從那天起,她不知道自己是誰,只知道病床上的三個親人屍體越來越冰涼。
她曾恨過韓京墨,為什麼他要來?如果他早來一步,或許其它三個人不會死;如果他晚來一步,至少他們四個人也能一起團聚。
可是他來了,而且偏偏只來得及救她。
後來他帶她到國都,給她治病教她禮儀。當她終於痊癒的那天,她就迫不及待的來到唐家。
夏兒的父親是在一個漆黑的夜裡,跟心上人一起私奔到那個偏遠的村子。十五年後,十四歲的唐半夏在一個陽光明媚的白天,敲開唐家的紅漆大門,接下來就是數不清的大宅恩怨和掙扎。
然後又是五年過去了,這五年裡,她居然從來沒想過去打聽韓京墨的過去,也沒問當年他為什麼會滿身血污的倒在山崖下。
而如今他在她面前,白衣翩翩,溫潤的微笑,如她第一次在充滿腐爛和陰暗的小屋看到的一樣,慢慢的漾開來,像是對他所有的懷疑都是不該存在一般。
一個如溫茶般的男人、一個總是在身後靜靜對她微笑的男人,也是一個深不可測看不透過去的男人。
唐半夏像是第一次看到他般仔細梭巡著他臉上每一個表情。
「你到底是誰?」
韓京墨靜靜的笑著。
她終於問了。
「為什麼今天才問?」
夜風從虛掩的窗口侵入,唐半夏的心神被這風擾得有些恍惚了。是啊,為什麼要問?因為她終於開始為自己所做的感到迷惑了嗎?
每幾天就如逃難一般來到他這裡是為了什麼?一切都很順利,老爺子現在非常的信任她,信任到開始有計畫的把權力一點一點的交給她,為她樹立威信,現在唐家人人怕她而不敢違抗她,所有的小動作都被她一一揭穿,而她的地位也在慢慢的提高。
一向重男輕女的老爺子已經在考慮把唐家交給她了,這次放出的話,說白了就是為她招贅,人選她心裡也有數。老爺子會給她找一個服服帖帖的丈夫,讓她永遠的為唐家守住名望和家業,直到找到下一個可以接手的人。
她的目標很接近了,可是她卻開始懷疑,不只是對自己,更是懷疑那個無條件一直在幫她的男人。
他想要什麼?她能給什麼?
不知何時,雨歇月升,窗外射入的銀光滿地,她坐起來開始解衣,低啞的聲音帶著顫抖。
「我還有我的身體。」就算要嫁給陌生的男人,她是否純潔也不會是影響大局的因素,所以,起碼初夜給誰她可以掌握。
韓京墨當然明白她的意思,除了身體,她的一切都不屬於她自己。
她能給他的只有身體,除此以外什麼也不會給他。
淡淡的苦笑蕩漾開來,他起身關上被風吹開的窗,平靜看著她。
「你知道說出這句話的意義嗎?」
說出這句話後,他們的身份就成為了男人和女人,一個可以獻身給他卻不會嫁給他的女人,一個不得不看著自己的女人嫁給別人的男人。
「所以我拒絕。」
唐半夏咬牙瞪著他。他故意的,他一定故意等她開口把一切挑明,然後再毫不留情的拒絕她。
「那麼如果我決定去聯姻,我還能來這裡嗎?」
他輕輕笑了。
「你認為我會說可以嗎?」
她頓住了,臉上的落寞慢慢褪去,她再次變成了唐家的大小姐,用她一向漫不經心而又傲慢的聲音冷冷回答,「你不會。」
說完她像是劃分界限一般的跳下床,扯下她的外衣大步向房裡的秘道走去。她的背影堅決冷靜,只是略微踉蹌的腳步,還是洩漏了她的在意。
沒有阻攔她的離去,五年的相守,不就是為了這一刻的分離嗎?
看著她的背影,韓京墨側臉看著又被風吹開的小窗。
這就是他的半夏,背著固執而堅硬的外殼,為了自己的目的拚盡一切的努力著,從不遲疑、從不停頓,無論是面臨任何理由和阻攔。
他愛的就是這麼一個半夏,所以被她所傷也是甘願,只是……半夏難道不知道她也會被自己所傷嗎?
窗外的風從縫隙細細的呼嘯著,韓京墨躺在軟榻上聽著聽著,慢慢就閉上眼睛,許久對著沒有別人的房間輕輕開口。
「晚安,半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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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小姐,您提前回來了呀,看看這簾子好看嗎?」
唐半夏還沒坐定,諂媚的下人們已經向她展示著繡著美麗花紋的簾幕。
「老爺子吩咐了,您房裡的所有東西都要換成新的,而且庫房裡的東西您都可以優先挑選。」
她心中冷笑了聲。難怪這次回來,這麼多人對她獻媚,原來是因為老爺子這個命令,這不但奠定她在家裡的地位,也警告那些想搬弄是非的人,老爺於是一定站在她這邊的。
只是這些,她從來不希罕。
嫌惡地看著華麗的房間,為了討好她,這些人把她的屋子佈置得華麗而俗氣,一點也不如韓京墨的屋子那麼溫馨安逸,讓她進去就想爬到他的床上埋頭大睡。
想到韓京墨,她的臉色更加沉了。
這次他們算冷戰還是絕交?都怪她問了不該問的問題,可是他的回答太理所當然了,而且對她的回答接受得更理所當然。
她以前怎麼會以為韓京墨是個沒脾氣的爛好人?現在她才明白,表面只會微笑的他絕對是一個最不會服從的男人。
「大小姐禮佛原本都是三天的,怎麼這回才一晚上就回來了,是擔心老爺子嗎?大小姐真是有孝心……」
喋喋不休的聲音在耳邊此起彼落,唐半夏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
大佛寺自從五年前那場大火後,後院的廂房地底就多了條秘道,每次唐半夏去禮佛,其實就是從秘道到韓京墨的房內,而寺廟的廂房中則早已安排好替身。
五年來這樣的往來從來無人揭穿,即使偶爾會有人突然來訪,她也能很快得到消息,從秘道回去,不過她從來不曾在廂旁裡過夜。
但是昨夜她卻獨自睡在廂房裡。雖然韓京墨沒有要她離開,可是她卻覺得自己已經不能再像從前那樣佔據他的床,她很有尊嚴的在大佛寺過了夜。
而她也是第一次出去禮佛後,心情反而更加糟糕的回來。
唐半夏猛地喝下杯中的茶,打斷身邊人的喋喋不休。
「老爺子不介意這是韓家的布料嗎?」
下人立刻陪笑。
「老爺子說了,這是地方上抄了韓家的貨才送來給夫人小姐們的,所以……」
剩下的話不說,唐半夏也知道這代表不要錢的不用白不用,反正也沒給韓家賺一個子兒,不過這也只是唐家一相情願的想法。
韓家檯面上的確是遍佈全國的綢緞行,可是很少人知道,韓京墨文弱的外表下,卻是一個極其成功且精明的商人,低價買入店舖高價出租和轉讓,自從幾年前新帝登基後迅速繁榮起來的落日國,其地價的利潤高到不可想像。
而韓京墨的生意也就越來越大,在國都,大佛寺附近所有的鬧市房屋都是他的產業,所以即使唐家讓綢緞行的生意蒙受些小損失,他也從來不是很在意,只有唐家人才會因為韓京墨九牛一毛的損失而沾沾自喜。
對抗唐家需要太多的財力和物力,當知道韓京墨是如此富貴的人時,她曾無限慶幸過自己的好運,居然會救下這麼一號人物,不但可以完美的支持她,而且一旦她失敗的話,也不會因為兩人的關係而連累他被唐家封殺,他完全有能力脫身。
相反的,身為成功商人的韓京墨,最糟糕的生意就是他倒霉的被她救。
天曦國內亂民不聊生,神秘人送去幾百車的糧草;長月國大早,神秘人捐贈百萬兩銀子修造水井和水道;落日國洪水,又是神秘人聯合善心人士抗災救人……
這個神秘人是她,可是她花的卻是韓京墨的錢,因為她要積攢陰德,她所做的一切或許不是上天可以原諒的,所以她需要很多很多的陰德分來祈求神的諒解,唐家的錢太髒,而且唐家不配和這樣的善事有任何關係。
然而她又憑什麼這般連累他呢?杯裡的茶忽然有些澀了,唐半夏垂眼看著杯中茶,溫茶尚且微苦,可是她在那個溫茶般的男子那裡得到的全是甘甜。
「大小姐,您回來的消息還沒告訴老爺子吧?我想還是去……」
身邊的噪音還在繼續,唐半夏猛地站了起來。
「不許說!」
「啊?」
她一一看過在場每個人的表情,然後沉聲下令。
「今天我回來的消息不許任何人告訴老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