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橡果
但這還不夠呢,等膽小的鳥雀們都逃光了,家丁們換下活的獵鷹,在木柱頂端綁上了另兩隻木雕的假鷹,一般大小,惟妙惟肖至極!
最後再利落地在地上挖了兩個坑,將兩根木柱牢牢地立在草廬的兩旁。
沉湛這時才回頭徵詢老人的意見,「前輩,第一道難題如何?」
雲石老人回過神來,內心既歡喜卻又不悅,只冷冷地道:「我要的玉人呢?」
他聞言轉身,輕輕一擊掌。
守在馬車旁的家丁趕緊合力將棺材一般的木盒抬過來。
不多時,一尊衣著袍帶若當風而立的玉雕人像,便立在雲石老人面前。
雕工自不必說,玉質溫潤,通體瑩亮澄澈,這乃是極品的老坑冰玉!
「徒兒,拿為師的刀來!」
雲石老人接過一把鋒利無比的小刀,眼都不眨一下地,就向玉人的一截手指削去。
指端被連根削斷,掉落子地。出乎他的意料,斷口處立時湧出了一股奇異的東西,似蜜一般略帶稠性,又似水一般清澈透明,涓涓而滴,帶了一股甜軟的香氣!
雲石老人拿手一抹斷口,才看清這玉人原來是中空的。他悶哼一聲,將小刀遞給徒兒,負手冷冷地責問:「我要它流的是像活人一樣的血,這些算什麼?」
沉湛微微一笑,「玉人終究非真人,前輩又豈知它所流的血不是清澄如水的呢?況且,易經中有雲;龍戰於野,其血玄黃……可見自古以來,這天地萬物血的顏色並非只有一種赤紅。」
「這——」雲石老人一怔,繼而頗為懊喪地一甩袖,「那麼天意呢?天意是否讓老夫救人?」
「老前輩請前往一看。」他恭敬地向河灣處一指。
一個大而質樸的「可」字瞬間映入眼簾。
可,意即可以救人也——
雲石老人呆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地喃喃自語,「好,天意既授命老夫,撫台大人勿憂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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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前輩,我爹爹病況如何了?」紫瑄急切地站起身。
只見雲石老人步出臥寢,頗為不悅地掃視一遍眾人,倨傲地反問:「你們對老夫的醫術不放心嗎?」
「不不,絕對不敢、不敢!」老管家也聽聞這位神醫脾氣難伺候,嚇得趕緊迭聲地討好。「鼻子裡還能出氣的人都知道,您老的醫術要是稱第二,那天下根本就沒人敢稱第一!」
老管家一遞眼色,其它僕從們如鸚鵡學舌,紛紛附和起來。
雲石老人卻不再理他們,逕自走到紫瑄他們面前,「非猛藥不可去頑疾,非溫補無以固根本。老夫已知撫台大人的病症了,這就回去準備些藥材,日落之前定當趕回。」
一個僕從連忙趕上前來拍馬屁,「您老哪需親自去準備?要什麼,只管寫張藥方,小的們替您去張羅。」
豈料雲石老人冷冷地瞅了他一眼,「老夫所用之藥,豈是那些藥行能夠齊備的?」
「那、那您老要給我家大人用啥藥啊?」僕從愣愣地睜大眼。
「真會窮囉唆!」老管家不耐地在他後腦勺一敲,趕他們去做事。
紫瑄的心中仍有些許不安,但又惟恐惹得這位倨傲的神醫不滿,只得小心翼翼地問;「老前輩,不知家父的病……需多少時日才能康復?」
「不多,一月足矣。」
「那太好了。」她終於寬慰地淡淡一笑。
雲石老人看著她,撫鬚點頭道,「老夫方纔已說了,需先用猛藥去除頑疾,其後用溫補慢慢調理。這一月之中,老夫自然會時時來探,直到撫台大人完全復元為止。」說罷,他想起一直伴在身邊的小徒兒,一改臉色,鄭重地說:「老夫救撫台大人容易,但另有一事,卻需代徒兒求洛相。」
紫瑄不解,目光隨之轉向旁邊那個乖巧靈秀的小女孩,「這孩子?」
蒼老的眉宇間閃過一絲感慨,他淡淡地解釋,「這孩子是個遺孤。」
他一說,那小女孩便哭了,稚嫩的小臉上頓時掛滿了淚痕。她委屈地緊偎在雲石老人的腿邊,嬌滴滴地嗚咽著,「師父——」
紫瑄吃了一驚,心中略有些酸楚,「老前輩,她原是哪家的孩子?」
雲石老人道:「她姓蕭,名叫貝貝,眼下不過才六歲。」他歎了一口氣,「也是機緣巧合,去年冬天老夫雲江蘇常州,一個頭戴斗笠、以紗蒙面的女人把她送到老夫身邊,苦求著我收留。老夫也是看這孩子身世可憐,又乖巧聽話,就將她收在身邊做了閉門弟子。」
姓蕭,是個遺孤……江蘇常州?
不待他說完,紫瑄的心中不禁一動。
莫非她是……
果然,雲石老人接著便道:「細說這孩子的身世嘛……去年常州的那樁命案朝野皆驚,洛相應該也有所聽聞。蕭氏一家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間悉數葬身於火海,惟有這孩子,僥倖逃過了大難。」
蕭氏的命案早已傳遍了整個江蘇省,連鄰近的幾個省分都有所波及,沉湛當時人在蘇州,自然早已聽說過,就連眼下浙江的巡撫衙門內,老總管和下人僕從們也都對此耳熱能詳了。
什麼「刀光火影一片,鬼哭狼嚎」、什麼「一刀劈下,人頭滾地,血花四濺」,又什麼「覆巢之下,安有完卵?那些強盜賊匪不但把人全殺了,就連蕭府上的雞鴨狗豬也全都劈成了碎泥」……這些傳言加油添醋,把一樁命案傳得鬼話連篇,不可思議。
甚至前些日子,老總管還在茶樓聽到說書的將這件事編成故事,將命案的情形描繪得又可怖了三分。
而當他得知這女娃娃居然逃脫劫難還活著,不禁驚詫地睜大了眼。
那小女孩撲通一聲跪倒在紫瑄的面前。
「貝貝的爹娘全都被壞人害了,求宰相大人為貝貝一家申冤……」
她小小的身子伏跪在地上,哭得直抽氣,紫瑄心中一痛,急忙蹲下身抱住她。
「乖……別哭了。」她輕拍著她的背,柔聲哄道:「你爹娘若真有冤屈,朝廷會替他們做主的。」
說罷,她扶起小女孩,「老前輩,不瞞您說,蕭氏的案子皇上也早已知曉了,聖意正是要徹查。我前一陣子去江蘇便是微服查訪此案,可惜……」說到這裡,她驀然想起和沉湛的那段初遇,不禁回望了他一眼,雙頰發燙,勉強回神,「可惜那時尚未查得線索,便被皇上召回了邑州。」
雲石老人點點頭。
紫瑄又承諾,「請老前輩放心,待想到穩妥之法,我定會上折子奏請皇上重新調查此案,想必皇上應會答應重審,以逮住兇犯。」
第六章
而此時,在蘇州的巡撫衙門。
蟬鳴陣陣中,宓謙拋下一堆公文,正獨自在後院的涼亭中納涼品茗。
庭院中草木蔥蘢,熏風徐徐,他舒服得就快要睡著了。
昏昏然間伸手拿起一旁石桌上的茶杯,手指尖端上卻莫名起了一陣痙攣,十指連心,痛得厲害,不由得亂掃,試圖止住抽搐,結果砰的一聲,上好的白玉茶杯摔碎在地。
宓謙猛地睜開眼。
「喲,大人,您這是怎麼啦?」他的管家正陪在一旁,見到此景不免一驚。
「要出事……要出大事了!」他驚駭地喃喃自語。
管家討好地趕緊拿扇子振風,「沒事兒,那是給熱的——」
「熱的?」宓謙拿手一抹額際。果然,全是汗!
他從躺椅上起身,在涼亭內不安地來回踱了幾步,忽然急道:「快,備轎,去東安寺!」
「大人,這大熱天的去廟裡幹什麼?」
「嗯……」他皺眉想了一想,「去敬敬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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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值盛暑,東安寺中卻有許多百年大樹遮蔽,十分清涼。
穿過香火繚繞的前院,宓謙逕自去了後院的住持禪房。
房裡滿室清幽,惟有一下一下悠長而緩慢的木魚聲。
「……如今皇上已把江蘇一省的官場視作頑疾,本撫是戰戰兢兢,再也不敢出一點差錯……倘若、倘若蕭氏那樁案子露了底,扯出鹽道衙門那些醜事,那本撫的官程豈不是——」
「撫台大人,」老方丈停止敲擊木魚,打斷了他的絮叨,「你且看。」
說罷,他起身拿起身邊的一淺碟清水,步出禪房幾步,潑出了門外。
此時烈日當空,石板地燙得可烙餅,那一小碟清水在陽光下很快蒸發殆盡。
老方丈回過身來,「眼下地上可還有痕跡?」
宓謙一怔,「沒、沒有了。」
「這便是了。」老方丈唸了一聲佛號,「撫台大人試想,蕭氏的那樁案子已經過去,除了你和閻大人、賀大人,再無第四人知道詳情,豈不正像這陽光下的水,一點痕跡都沒了?」
「這……」他一時想不透徹。
老方丈又緩緩歎道:「這些被曬乾的水已無跡可尋,只要你不盯住潑過水的地方看,更不再把新的水潑到上面,門口的這塊干地斷不會引起他人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