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斯琴
雨夜知道,他是怕她發生意外,怕他賞的那頓拳頭大餐餵不飽一班的老大,會埋伏突襲雨夜。其實他是多慮了。事實上,自從凌慶文發狂地痛打對方一頓後,不單那老大不敢再來找她麻煩,就連其它同學也震懾於他的凶狠,不敢再對她說半句不尊敬的話。
只是,竊竊私語難免,而且在他連畢業典禮都沒參加就離開台灣赴美之後,關於她被拋棄的流言伴隨了她整個夏季,直到她考上基隆女中,盡可能遠離從前的生活圈,那些傳言偶爾還是會跑出來啃蝕她的生活。
為什麼在好不容易獲得平靜生活後,在她對自己的人生開始滿意後,他又突然出現呢?
長長地歎氣,她沮喪地埋進被窩裡,決定好好睡一覺,關於凌慶文這頭痛的麻煩,明天再來煩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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低頭看著窗外的街景在腳下流竄,凌慶文任由思緒奔騰。從雨夜踏出「MUSE」的辦公室後,他的思緒就一直縈繞在她的身上。
他默默地在思緒中模擬她的臉、她的模樣,不時和從前的回憶做對照。她的變化不多,雖然長高了一些,但仍屬嬌小,纖細的腰枝和柔弱的肩膀讓她有種我見猶憐的氣質,細緻的臉蛋配上水汪汪的大眼,使她看起來太過年輕,如果她穿上制服,搞不好還會有人相信她是國中生。
儘管她用那副醜陋的大眼鏡遮去了一半的臉,但仍瞞不過他犀利的觀察。在她賞他的那一腳後,她贏得了他所有的注意,他的目光開始不由自主追隨她,研究她、觀察她直到逗弄她、在老師面前推薦她再解救她,都帶給他無比的快樂。
一開始,他將這無傷大雅的興趣歸咎子報復。並非氣她壞了他和杜巧芸的好事,而是她的那一腳,著實傷了一個正要進化為男人的男孩的自尊心。
可是,越是欺負她,他發現自己越是無法自拔。她知不知道,每次當他想出新招數逗惹她時,她露出那楚楚可憐卻又倔強地佯裝堅強的模樣有多可愛?
第一次看到她那無辜、柔弱又堅決不受影響的表情時,他的心大受震撼。他感覺心裡有一角崩落了,於是,他又會努力替她做一件事企圖彌補她,不管她知不知道,他總是在惹她生氣、傷心之後,在背後默默地替她解決那群訕笑她的混蛋。
雖然明知他才是她最痛恨、也最該被解決的混蛋,但他上了癮。只要一見到她,他整個人就充滿活力,而且腦筋瞬間靈活起來,激發出一個又一個充滿創意的點子。
他想他大概真的病了。在別人都不知道的另一面,他其實是個無可救藥的大變態,竟然喜歡看她哭、看她笑,看她為他煩惱、皺眉。
直到長大成人的後來,在他因為大人的安排,無奈地與她不告而別之後,他才慢慢發現,他得的那個病有個通俗的名字叫「喜歡」。只是他發現得太晚,他沒能來得及向她告解,沒能來得及挽救他在她心中惡劣的形象。
隨著時空轉移,對她的那份感覺始終獨一無二地隱藏在他內心深處。這些年來,他交過幾任女友,但為期不長,不是他太快就對她們生厭,就是她們急著逼他許下承諾而逼走了他。
而她的存在始終是特別的。
儘管他們的回憶都是他進攻、她閃躲,但在少數平和的時刻裡,他們之間交流著一種無以名狀的寧靜和安祥。那些時候,在後來的人生轉折點,在他感到煩躁混亂時,都會冒出心頭,教他沉溺懷念。
其實他之所以在依從母親的意願進入商學院取得學位後,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地轉入設計領域,或許要歸功於她。
那時他一時興起,抓過她的課本塗鴉,原本只是想作弄她,喜歡看她明明想抓回課本,卻又硬ㄍみㄙ著憤怒地瞪著他,咬著唇不發一語。那火般的注視,令他青澀陽剛的身體竄過強烈的顫抖。
如果是現在,他就清楚地知道,她喚起的莫名悸動就叫慾望。但當時的他還不清楚,只知道她的目光帶來狂喜,於是一遍又一遍地沉溺於她略帶怒意又懊惱的眼神裡。
直到後來,他為她的眼鏡設計出一連串奇形怪狀的造型,她突然盯著其中幾款圖樣,久久不語。察覺不到她的怒意,他感到一股失落,忍不住開口挑釁。「怎麼了?你喜歡嗎?」
她抬頭,冷冷地拱起淡眉,指著那幾個圖案。「這幾款很特別,可惜你的創造力老是用在錯誤的地方,我想如果善加利用你那個還算聰明的腦袋,你搞不好能設計出一些名堂來。」
她的話重重打擊了他。
長久以來,大家對他聰明的腦袋讚譽有加,他也很清楚自己還挺聰明的。也因為他的腦袋靈光,念起書來輕而易舉,所有人對他的期望不外乎念更高的學位、更好的學校。有時那些期望幾乎壓得他快喘不過氣來,但驕傲如他卻不肯承認,只覺得大家老是說「因為他聰明,所以得進好學校」很煩。
不料,她竟然對他聰明的腦袋不屑一顧,搞得他火大,才會向老師撒謊說她會解那些數學題目,然後在她手足無措時,遞上小抄解圍。他想向她證明,他的腦袋不是虛有其名而已。
但那次,她是真心主動地讚賞他的能力。那一刻,她的特別在他的心中烙下無法抹滅的地位。
多年之後,取得商學院碩士學位後莫名蹦出來的空虛,讓他不知如何往前走,她的話突然跳出來,在他心裡再次引起越來越大、越深的漣漪。
想起她的話的第二天,他去瞭解設計的相關課程,沒多久,他投入設計的領域,發現自己如魚得水般開心、驕傲又志得意滿。
直至那刻,他知道自己的生命終於扶上正軌。
他全力投入設計,開創出自己的一片天,但就在他學成,即將正式進入設計的戰場,那消失已久的空虛再度跳出來,咬住他不放。後來,鞏敬翔出現,帶來回台灣的契機。
他沒認出隱藏在心裡的那份渴望,他一直覺得自己只是想回家,想將所學貢獻在他喜愛的土地上而已。
直到她出現。
知道她在找他,引起他內心一陣狂喜。他開始揣想她為何找他?又是如何找到他的?後來,想起這一年來,他接受不少的採訪,心想這也許就是她認出他的原因。
但她為何主動跟他聯絡?如果他的記憶沒錯,他們從前的相處稱不上愉快!
至少對她而一言——她從不隱藏對他的厭惡,照理說她不可能會主動聯絡他。
難道,當時對她那份感情不是他一廂情願?她對他也有那麼一點感覺?一想到這個可能,就教他高興得想立刻見到她。
沒想到,她根本不是想念他,或對他有任何感情才來找他的。
她甚至不認得他。
她來,全是為了愚蠢的挖角。
這一回,她把他當成獵物了?哼!如果她以為他會乖乖地讓她為所欲為之後就拍拍屁股離開,那就大錯特錯了。小白兔也想捕獵大野狼?好,他就奉陪到底,到時,再來看看是誰獵誰?誰是誰的獵物還不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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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續逃避了兩天之後,雨夜發現她竟然軟弱地為自己找了許多借口,好不去面對凌慶文這個案子。她一向痛恨軟弱,以為經過這些年的成長訓練,她已變得堅強。
可是,凌慶文什麼都沒做,他光是出現,就摧毀了她努力多年的成果。
望著凌慶文的檔案夾,雨夜頭痛地思索著要如何和他談,此時,電話響起。
「『Artemis』您好。」雨夜接起電話。
「學姐,是我。」一個開朗的男聲佔滿話筒。雨夜聞言,不禁露出笑容。
「阿志,怎麼這麼久都沒來找我們?是不是新工作讓你忙不過來?」她笑道。
劉學志是她的學弟,活潑又耍寶,自從知道雨夜是他的小天使學姐後,常主動來找她。
久而久之,雨夜也挺喜歡這個開朗的大男孩,將他當自己弟弟一樣看待。只是阿志有個小問題,就是每個工作都為時不長,自他畢業當完兵回來,他已換了五個老闆。上個月,透過她的幫忙,他在新竹科學園區找的一份新的工作,雨夜希望這次他能真正發揮他的才能。
「唉,別提了,我昨天離職了。」
「啊?離職?」
「對啊!你就不知道我們的主管有多機車,什麼都不會,只會偷我們這些下屬的功勞,總是頤指氣使、推諉過責。本來我是不想計較,但他實在逼人太甚。昨天我在會議上和他軋起來,最後氣不過,當場就拍桌子不幹了。」阿志說得洋洋得意,似乎對自己的行為感到帥氣而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