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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頁 文 / 雷恩那

    他不要聽她說,他已然聽夠!

    她當年根本尚未出生,有什麼資格去替誰說話?

    「我不公平?我不公平?!這世間公平之事又有幾樁?惠炎陽貪婪狡猾,卻長年穩座武林盟主之位!白起雄背信棄義、奪人家產,為何能壽終正寢?你告訴我,這公不公平?!」嗄聲喊出,他忽而直起上半身,跨跪在她胸腹之間,裹在腰側的白淨巾布隱約滲出血紅,他卻毫無痛覺般,俯看她小臉的眼神兇猛得如同一頭被徹底挑釁、激怒至極處的野獸。

    他健壯臂膀伸得直挺挺,筋脈乍現,雙掌合掐住她脆弱的頸項。

    很簡單的。

    粗糙指尖輕易地找到了她每小段頸節的銜結點,只要再稍稍用力,他輕鬆得猶如船過水無痕一般,便可扭斷她的脖子。

    真是太簡單了。

    他甚至可以不讓她這麼好死,可以多折磨她片刻,掐緊她的咽喉,阻斷每絲每縷試圖要滑進她胸腔的氣息,要她在他面前瘋狂掙扎、痛苦掙扎,直至最後一刻……

    他想像著那雙驕傲的玄玉眸子佈滿驚駭、不再驕傲;想像著傲霜花終究凋零四散,挺直的莖骨在他掌中碎折。他只會痛快,難以言喻的痛快著……

    他專注地盯著底下那張臉,每個細微變化都不放過,他看得如此用力,指節繃得節節突起,指尖的力道卻奇異地停頓在要進不進、欲放不放的所在。

    女子原泛著健康麥澤的臉蛋此刻脹得通紅如血,她下巴微拾,細緻的眉心淡淡蹙起,柳眉兒勾揚出近乎無奈的兩抹。

    他瞧不見她是否驚駭無比,因那雙凜傲的眸子已然閉起,墨睫顫抖抖的。

    她鼻翼歙動,紅得泛開薄紫的唇瓣微微張成一個圓,潔白的貝齒和舌尖輕嚅輕抵,似要說些什麼,卻不能成聲,試過幾次依然沒法兒,也就不強求了,乾脆由著人去似的……

    她會死。

    那是眨眼間的事,她就要死在他手中了。

    白霜月有些兒模糊,有些兒不確定,體內僅存的氣息正一點一滴地抽離中,她胸口欲要崩裂,待記起自己該要掙扎時,她雙腿胡蹭幾下便沒了氣力,兩手想要推開那股沉甸甸的壓迫,抬在半途卻頹然滑落,擱在直掐住她的那雙男性臂膀上,她溫暖小手甚至還下意識地輕握了握他的腕。

    她不怕死。

    她不怕他。

    但如此死在他手裡,她心中尚有謎團未解。

    方寸發顫泛疼,到底仍有不甘啊……這淡淡的不甘、淡淡的無奈,還攪入了另一種說不上來的淡淡的悵惘……

    就在她神魂欲離、鼻息漸淡之際,猛然間,一聲憤怒的暴吼驟響,鎖緊她喉頸的桎梏陡然消失,連原本壓在她腰腹的重量也隨即不見。

    她無暇探知發生何事,雙眸瞬時瞠圓,胸脯不由自主地住上挺,鼻與口同時貪婪地、賣力地吸入大量空氣,儘管喉頭疼痛、舌根燒灼,還是一口又一口地拚命呼息吐納。

    驀地,氣息走岔,她倒咳出來,小手下意識護著喉部,咳得似要掏心掏肺、把五臟六腑全給吐出一般,紅通通的頰面輕布淚痕。

    傅長霄就站在離床榻三大步外。

    他中衣底下的身軀猶自繃緊,雙臂和手背上的青筋仍清楚可見,左胸同樣高低起伏、劇烈震盪,甚至較她所受的衝擊更強、更大,那跳動的力道撞得胸骨幾要裂開。

    藍底銀輝的眼直勾勾地瞪住蜷曲在榻上、咳得直流淚的姑娘,峻厲臉龐前所未見的慘白,如此的不可置信、驚駭疑懼,像是在千鈞一髮之際,猛地意會到事情早已全然超脫掌控,遠在自己所能想像之外。

    他居然下不了手?!

    這般易如反掌之事,他竟是無法下手!

    就為了那雙眼嗎?

    還是那驕傲得教人咬牙切齒卻又無法不受吸引的性情?

    該死!他是無惡不作的天梟、是人人聞之色變的魔頭,他殺人不眨眼,真要誰死,怎可能出了手又反悔?

    殺!了結她!有這麼難辦嗎?

    似欲證明什麼,他提住口氣、邁大步伐往榻邊跨近,陡地卻又一頓,被連連點中週身大穴似地杵著不能動彈,跟著,他重重洩出胸中悶氣,每下呼吸變得粗嗄深沉,兩眼仍死死盯住她看,十指關節握得格格作響。

    白霜月費勁兒咳了許久,好不容易才整個順過氣來。

    喉好痛,她喘息不止,淚花迷濛視線。

    抬起手背揭掉滿腮濕痕,她幽然瞥見,男人高大的身影就杵在那兒。

    她眨眨眼,再眨眨眼,顰眉了,受傷的喉舌發出的聲音沙嗄得不像她的,下意識喃著,如若長歎。

    「你、你腰側的傷口又滲出血……巾布都染紅了……」枉費她剛剛才為他包紮遇。

    傅長霄喉結滾動,薄唇緊抿,被迷走心魂般循著她的眸光垂目,死死盯住左腰正自渲開的、如紅花輕綻的印子。

    一時間,並不如何疼痛,只覺一股詭異的麻感由龍骨竄上,直擊腦門,他頭皮發麻,胸口卻突突亂跳。

    該死!該死!他真沒辦法!

    駭得倒退一大步,他內心暴悍狂吼。

    怒濤洶湧激切、拍岸驚石,他分不清是惱恨她、抑或是惱恨自己多些,又或者,最最可恨的是這失序的、不能重來且無法遏止的一切?

    頭一甩,他選擇走離榻邊,高大且修長的身影旋風般地沒進幽暗的地窖通道裡。

    所以……

    所以……

    他對她手下留情了……

    為什麼……

    白霜月勉強撐起疲軟的身子,適才在生死的瞬間,她像是耗盡全部氣力,而思緒悠悠、意態未明,一切的一切都教她難思難解。

    凝著他消失的方向,沒有不甘,亦無無奈了,只剩那莫名的、淡淡的悵惘依舊,密密纏繞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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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暫避在「延若寺」前後已有二十日,外頭的風聲似乎沒那麼緊迫,白霜月曾瞞著其它人,獨自喬裝外出兩回,在「白家寨」週遭打探動靜,並暗中與白起雄之前在寨外的舊部人馬聯繫,但成效仍然有限,她須得盡快想出法子救出被囚的眾人。

    午後時分,高原上早發的春信隨著風吹入「延若寺」的每個院落、每扇窗門,日陽微帶暖意,透過不太厚的雲層縷縷而下,相信再過不久,野花要開、綠草又生,點點如珠串的高原湖也要融開澄碧片片,回背風山面避寒過冬、的牛羊馬即將返回高原之上。

    「大姑娘,瞧,我行的!我力氣夠大,可以幫忙做好多事!」後院古井邊,芬娜兩手努力扭絞一條少年尺寸的裡褲,把水擰得嘩啦披直流,然後攤開甩了電,暫且擱在木桶裡。

    白霜月一身簡單的雪白勁裝,只是兩隻褲管捲至小腿肚,兩袖也撩得高高的,露出兩節勻瘦的前臂。她裸足往大木盆裡猛踩,把自個兒的雙足當作搗衣用的木頭,盆子裡四、五件較厚的冬衣已輪流被她踩了大半個時辰。

    「延若寺」共鑿開三口井,兩口在前院,供前來參拜及寺中僧徒所用,另一口則位在後院。寺規中雖無明訂,但歷任以來,後院這口井向來只留給住持師父使用,因此除尋常灑掃外,不會有其它人特意繞路過來。

    雖是如此,白霜月仍極小心,是迫不得已才直接在井邊用水。

    沒辦法的,避至寺中想來已帶給住持大師不少麻煩,總不能連洗衣這等事也要勞煩他人吧?兩個孩子加上她,就這麼幾套衣物替換,她雖在高原上生活多年,還是學不來高原民族久久洗一次澡、半年換一次衣物的能耐。

    她對小姑娘毫不吝嗇地露齒一笑,雙足沒停,伸手把散到頰邊的發撩到耳後。

    「大姑娘,我也來踩!」說著,瘦小身子跳進木盆裡。

    白霜月笑著拉住她兩隻小手,四隻秀足更是賣力地踩踏,如慶豐年時、圍著熊熊篝火跳的輕快舞步。

    驀然間,那雙較大的足一頓,芬娜嚇了跳,忙撲身抱住白霜月。

    挺立在前,白霜月鳳目掃向右斜方傳出腳步聲的那道門,不及收拾衣物,正欲挾著芬娜先行避開,下一瞬,男人與小少年同時出現在門邊。

    「格裡,存心嚇唬人嗎?你溜來這兒幹什麼?」芬娜不敢對「眼睛像會變色的綠松石」叔叔大小聲,當然只針對小少年一個。

    格裡提了提兩手的木桶,駁道:「是擱在地窖的大瓦缸沒儲水可用了,我才和叔叔一塊來取水。哼哼哼,我要不來,這來來回回搬水的事兒,累都累昏你!」

    芬娜臉微紅,也駁回去。「那……那又不是只你一個在忙,我也忙啊,忙著幫你洗臭衣服!」

    瞥見一旁桶子裡擱著的幾件衣物,放在最上頭的隱約像是自個兒的裡褲,格裡的小黑臉難得發燙,訥聲道:「你洗你的,幹麼連我的分兒也洗?」

    「大姑娘連叔叔的分兒一塊洗了,我只好連你的也洗了,你還不樂意?」芬娜真不知格裡哪根筋兒不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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