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頁 文 / 季可薔
他探出手,一把摟住李相思纖腰。
阿波羅……
來自遙遠過去的呼喚,驀地在他昏沉的腦海裡敲響。
他悚然,手臂不覺鬆開。
為什麼取這樣的英文名字?
一個年輕的男人,曾經這樣問過一個比他更年輕的女孩。
因為,我希望有個阿波羅……
女孩羞怯的心聲讓夜風給吹散了,吹遠了,卻穿過了茫茫時空,朝現在的他直擊而來。
戴芙妮!
路柏琛忽地戰慄,猛然推開懷中佳人。
李相思讓他粗魯地一推,一時重心不穩,差點摔倒在地,她抓住椅背,慢慢站起來,挺直腰板。
她瞇起眼,打量面前的男人,見他原本讓情慾給佔領的眼眸逐漸清明,心下瞭然,冷哼一聲。
「看來你理智還把持得很定嘛!」她冷笑,伸手拉攏浴袍衣襟。
路柏琛直視她,一字一句,撂下話。「我不可能跟恬雨離婚。」
「為什麼?」他堅定的宣言似乎並沒影響她的情緒,表情依然淡漠。「怕對不起你老婆,還是怕影響你太好的政治前途?」
他不語。
「如果她不是殷世裕的女兒,你還會娶她嗎?」她技巧地進逼。
他蹙眉。「我已經娶了她了!」
「所以呢?你不能背叛她?」她嬌媚地微笑,笑意卻不及眉眼。「別給我這種老掉牙的借口,我不相信。」
「你信不信,隨你的便。」但他絕不會跟恬雨離婚,不會親手毀去她一心嚮往的愛情神話。
他的戴芙妮,傻傻地相信自己找到了屬於自己的阿波羅,雖然,他其實並不是……
一念及此,路柏琛緊緊地咬牙。
「好吧,就算你是娶了殷恬雨,可是你並不愛她,你愛的是我,不是嗎?」李相思膩聲問。
他默然不語。他不確定自己是否愛她,但至少,有種奇特的迷戀。
「我也愛你,柏琛。」她自作主張地將他的沉默當成是默認,傾身向前,挑逗地拉起他領帶。「你是個很優的男人,我這輩子,就在等你這樣的男人,一個能與我匹敵的男人。」
他瞪著她瀰漫著水煙的媚眸。「你的意思是,一個不會輕易被你誘惑的男人吧?」
「或許吧。」她不以為意地聳聳肩,淺笑的容顏看不出是嗔是喜。「我很訝異你居然沒有直接把我撲倒在床。」
「你以為我不想嗎?」他自嘲地問。
她笑得更燦爛了。「我知道你想,但你克制住了自己——你是不是怕一旦跟我上了床,我就會纏著你跟老婆離婚?」
「……」
「你不是捨不得你老婆,你捨不得的是你的前途。」她再度自問自答,語氣滿是嘲弄。「你怕爆出外遇的醜聞,會傷害你的形象,選民會唾棄你,你年底就別想競選連任了。」
「……」
「可是,你還是很想要我,對吧?」她拉扯著領帶逼他靠近自己。「那就離婚。」銀白的牙貝在紅唇後閃著珍珠光澤。「我給你兩個禮拜考慮,否則我就跟殷樊亞上床。」
她說什麼?!路柏琛愕然。她這意思是在威脅他嗎?他若不肯跟恬雨離婚,她就跟樊亞上床——她是有意撩起他的妒火吧?
這女人若不是太蠢,便是對自己的魅力太有自信。
他懊惱地皺眉,扯回領帶,一把抄起西裝外套。「我先走了!」
她沒攔他,由他走出溫泉套房,唯有柔啞的嗓音,追在他身後,考驗他的耐性極限——
「路柏琛,我說到做到喔!」
第四章
他落了下風!
開車回家的途中,路柏琛一路狂飆,藉由速度來宣洩心中的焦躁與自我厭惡。
是的,他厭惡自己,厭惡自己在遊戲中屈居下風。
李相思開出的遊戲規則,完全出乎他意料,他沒想到她竟要求他跟妻子離婚。
活了半輩子,他不記得哪個女人膽敢如此威脅他、試煉他……
真該死!
不,更該死的是他自己,他根本不該讓今日的狀況有機會發生,不該讓那女人有機會對自己施展魅力。
他昏了頭了。
路柏琛陰鬱地攏眉,扭開廣播,找尋音樂放得最激烈的頻道。
他漫無目標地轉著,音符一個又一個從音響裡凌亂地跳出來,有的高亢、有的低沉,連成一串,成了最奇詭的聲響。
難道沒有一個能聽嗎?
他火大了,幾乎想握拳槌打音響,忽地,一道如水的嗓音輕柔地流洩——
「主持人、聽眾朋友晚安,我是殷恬雨。」
他愣住。
恬雨?她怎麼會在廣播頻道裡出現?
「歡迎殷小姐來上我們節目。」主持人清爽的聲嗓接口。「我們知道,殷小姐跟路柏琛立委可說是一對神仙美眷,每次社交場合一定見你們聯袂出席,很多聽眾都說羨慕你們倆結婚那麼多年了,感情還是如膠似漆。」
「哪裡。」
「今天我們邀請殷小姐來,主要是想請你跟我們聽眾聊聊夫妻的相處之道……」
接下來,主持人還說了些什麼,路柏琛已然聽不清了,他怔怔地緩下車速,在腦裡的資料庫搜尋著妻子今晚的行程。
對了,她幾天前彷彿跟他說過,她答應了去上一個夜間廣播節目。
記得當時他還調侃了她幾句,說她清柔的嗓音在空中播送,肯定會迷倒一群男性聽眾,把她逗得粉頰生暈,對他大發嬌嗔。
原來就是今晚啊。
路柏琛淺勾唇,伸手調整音量,一面開車,一面聽妻子和廣播主持人的對談。
女人聊天的主題,不外乎時尚或男人,他一向沒什麼興趣聽,但今夜,他格外聚精會神。
胸臆熊熊燒著的燥火,慢慢讓那道清婉似水的嗓音給滅了,只留一股大火燒過後的溫暖。
「……可不可以跟我們聽眾分享一下,你最愛你老公哪一點呢?」主持人忽然笑著提問。
他倏地挺直腰板,身軀不知不覺僵硬。
對這個問題,殷恬雨並沒立即回答,路柏琛幾乎能想像妻子窘紅著一張臉,手足無措的可憐模樣。
「呵呵。」主持人清脆的笑聲似乎也隱喻了殷恬雨的羞澀。「那我換個方式問好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你發現自己愛上路立委呢?我們都知道路立委生得一表人才,殷小姐該不會是對他一見鍾情吧?」
「不是。」
「不是?」
主持人微感好奇,路柏琛卻是大為震驚。
恬雨不是初次見面時,便愛上自己嗎?他一直很有自信,她是在那個他刻意接近的社交宴上,對他一見鍾情。
難道不是嗎?
「是因為有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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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是母親的生日。
早在一個月之前,母親便交代她了,要她在生日晚宴上演奏一曲,讓她一展精湛的琴藝,也算是將她再一次正式介紹給社交界。
她很明白母親的言外之意,所謂「再一次」就表示母親對她這些時日的公開表現並不滿意,希望一切能重來。
那一個月,她被迫重新接受禮儀訓練,上自太過清純的髮型,下至不夠亮眼的腳趾甲,整個進行大改造。
「你就是太學生樣了,才會整個人被海薔她們比下去。」母親如是下結論。
其實母女倆都心知肚明,重點不在她的穿著打扮,而是她天生便長得不夠清麗出色。
但無論如何,一個母親總是相信自己的女兒還能變得更好更迷人,總是不情願認定,自己的女兒不如別人家的。
母親堅持她能完美地亮相,她也只好順從。
她像個沒有主見的洋娃娃,隨人擺弄,他們要她燙髮她便燙,要她在指甲上鑲亮片她便鑲。
甚至連彈什麼曲子,都是由鋼琴老師決定,不能是磅礡的進行曲,也不能是哀傷的小調,要高貴、優雅,符合她身份地位的曲子。
無論什麼建議,她都照單全收,只盼望這一回,不要再令家人們失望。
因為從小到大,她已經讓他們失望太多次了。
但到了當天,她還是膽怯了,緊緊巴著特意來陪她的海薔堂姐。
「別緊張,恬雨,你可以做到的。」海薔堂姐頻頻安慰她。
她搖頭,臉色發白,胃絞痛。
「就像你平常彈琴那樣,放鬆心情就對了,你彈得真的很棒。別緊張,來,跟我一起深呼吸,吸、吐、吸、吐……很好。」
在堂姐一再溫聲鼓勵下,她終於還是上台了,在一室膠著的注目下,她找到了站在角落的他,他送來一抹溫暖的微笑,那令她忽然有了勇氣。
她戰戰兢兢地完成了演奏,雖然不如平時感情豐富,至少琴音流暢,一曲彈畢,也贏得熱烈掌聲。
壞就壞在,竟然有人起哄要她代表致詞,祝賀自己的母親生日快樂。
可她說不出口。
她像只受驚的兔子,無助地站在大廳中央,吞吞吐吐,急得冷汗直冒,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父親震怒,母親難堪,而她,恨不得能當場死去。
再一次,她又讓殷家人顏面掃地,能言善道的政治基因,為什麼會生出她這麼一個不擅言詞的異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