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金綾(洛煒)
算算日子,從蓮兒開始服侍他至今近兩年了,經過了這麼久,她身上的白光始終沒有增加、也沒有減少。雖然嫌棄她聒噪不夠穩重,但司徒靳始終沒有開口趕她走,因為蓮兒是他早已褪盡色彩的世界裡唯一還存在的顏色。
他的世界,自從染上怪病那一天起已經停止轉動了,但老天爺顯然還不滿足,執意要將他生命中看得見的色彩也抽走。
蓮兒……一個身份低下的小女婢,居然成了他唯一看得見的顏色,而昨天,自己卻親自將生命中唯一的白色給推走了。哈,真是諷刺啊!
「你下去吧,叫蓮兒回來服侍我。」司徒靳睜開眼,淡淡地對女婢下達命令。雖然惱蓮兒無禮,卻又不捨得他唯一還看得見的顏色就此消失。
「是。」新來的女婢一怔,但隨即頷首離去。
「爺?」怯生生的女音響起的同時,司徒靳就感覺到一股明亮、熟悉的白色緩緩靠近了自己。
他睜開眼,瞧見蓮兒惶恐不安的清秀臉龐。
幸好,這小丫頭身上的白色還在!司徒靳緊繃了一整天的心情,這才稍稍平靜了下來。
「爺,蓮兒以後再也不敢自作主張給爺喝劣酒了。」蓮兒可憐兮兮地開口。
得罪了皇太子後,她被管事關在柴房裡思過,但她想破腦袋還是想不出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最後只能猜測是她買的菊花酒太差,惹惱了口味尊貴的太子爺。
「喂我吃藥,哪來這麼多廢話。」司徒靳冷哼一聲,不悅地閉上了雙眼。
「是。」蓮兒見司徒靳雖然臉色不悅、但至少開口要她餵藥,清秀小臉上湧現甜笑,她近乎虔誠地手握木匙,一口一口餵著他喝藥。
過了一會,當一碗湯藥見底後,蓮兒臉上升起了幾分不自在。
平常她都會在爺的房間裡陪他說說話,呃……雖然都是自言自語,但至少爺也沒有叫她閉嘴出去,但昨天她才惹了爺生氣,她實在不確定爺今天是不是有心情聽她說話哩!
怎麼辦?是拿起藥碗轉身離開?還是硬著頭皮對爺講幾個笑話呢?
難得的靜默讓司徒靳好奇地睜開眼,一眼就看穿蓮兒侷促不安的原因,他正想開口叫她退下,卻聽見房間外的護衛輕輕敲了門,說道:「殿下,管事來報,外頭有人投帖請求晉見。」
「是誰?」司徒靳嘴角勾起冷笑。嘿嘿……他這個癱瘓超過三年、對所有人來說早已是沒有利用價值的廢物,誰會選在這個時候來拜訪?
「拜帖人是水月鏡花的『佟老闆』。」
佟老闆?司徒靳一怔,腦海中閃過一些殘存的印象。
據說,佟老闆是一個在京城裡經營古玩、古董鋪子,和無數貴族富商都交好的人,數年前他經過那間鋪子,但始終沒有進去拜訪過。
「殿下是否要回絕?」侍衛在門外再問。
司徒靳沉吟片刻,過了好一會才開口道:「見,我倒想知道一個古董商來找我能有什麼好事。」
「是。」侍衛領命而去。
「你先下去吧!」司徒靳下達命令後,跟著要蓮兒離開。
只見蓮兒張口想說些什麼,但最後還是不敢,捧起藥碗乖乖地離開了。
半晌過後,門外再次傳出了敲門聲,司徒靳聞聲緩緩睜開雙眼,靜待佟老闆的到來。就在兩名護衛推開門走進的剎那,司徒靳看到了兩人後頭出現了一團像陽光一樣耀目、比火光還要燦爛的緋色光暈。
從那團耀眼燦爛的紅光中,出現了一名俊美無儔、及腰黑髮編成髮辮的男子,他俊臉含笑,踩著優雅的步伐緩緩走了進來——
第二章
隨著佟老闆的步伐,司徒靳不由自主地瞪大了雙眼,瞪視著對方一身火紅、瞪視著這三年來除卻了黑色、白色,自己難得看得見的第三種顏色——像火一樣的艷紅緋色。
「太子殿下,佟某冒昧來訪,希望沒有打擾到您。」身穿紅袍的佟老闆俊臉含笑,微微頷首行禮。
「免禮。」司徒靳語氣淡淡地開口,身不能動,只能以一雙銳利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佟老闆。
或許是因為膚色偏白的關係,更顯得佟老闆雙瞳如墨、唇紅似血,他的相貌偏女,卻和宮裡那些陰柔小太監不同,五官生得極俊,雖是男性,卻比他見過的任何一名貌美后妃更艷上幾分。
最特別的是,他看起來相當年輕,居然有本事周旋在王公貴族之間、並維持著友好的關係,看來也不是什麼簡單的人物。這樣的佟老闆居然投帖想見他,司徒靳十分好奇對方的來意。
「佟老闆,你我過去並無交情,今日特地來訪必定有什麼事,你就直說吧!」司徒靳直接開口詢問。
「過去雖然不相識,但現在建立交情也不遲。」佟老闆俊美的臉上始終噙著一抹笑意。
「你想和一個空殼太子、形同廢物的我建交情,我以為商人是從不做賠本生意的。」司徒靳嘿了一聲,語帶諷刺地開口。癱瘓的自己並無實權在手,還有什麼好處讓人想巴結靠近的嗎?
「我聽說太子殿下交往過的朋友、遍及五湖四海,但今日一見,您似乎和傳聞中的好客有些不同。」佟老闆搖了搖頭,跟著含笑自嘲道:「話說回來,商人身上難免有揮不去的銅臭味,佟某想結識太子確實是高攀了。」
「佟老闆,你今日是存心來這裡嘲諷本殿下的嗎?」司徒靳一雙銳瞳危險地瞇緊,認定佟老闆是刻意來嘲諷他已經癱瘓、再也無法回到過去交遊遍天下的風光。「姓佟的,就算本殿下無法起身,但要取你一個小小鋪子老闆的腦袋也不是什麼難事!」
「這是自然。」佟老闆輕笑出聲,臉上並無懼怕的表情,語氣平靜地道:「殿下這棟宅子裡的人,個個都是從宮裡精心挑選的人才,這證明聖上心裡還是十分在乎太子殿下,捨不得殿下受到任何傷害。」
「……」司徒靳不語,他倒想聽聽這個姓佟的究竟想說些什麼。
「即使聖上再有心、始終惦記著殿下,盼著有朝一日殿下的身體能夠康復,重返東宮,但皇帝身旁的人卻未必這麼想哩!」佟老闆漆黑的眼瞳停在司徒靳深思的臉上。「這幾年三皇子和五皇子都竭力在聖上面前表現,也各自有一群擁護他們的臣子,每個人都虎視眈眈地想要搶下儲君這個位置。」
「想不到區區一個古董商人,對朝政倒是關心。」司徒靳冷笑。
三皇子司徒毓徒有一身霸氣、卻是有勇無謀;五皇子司徒豐有點小聰明,但行事卻偏心狠手辣,這兩人覬覦東宮的位置已經很久了,並不是什麼稀奇的消息。
「唯有在太平盛世,商人才能安穩經營自己的生意,殿下不這麼認為嗎?」佟老闆微笑,繼續表達自己的看法。「兩位皇子現在雖然不成氣候,但兩年後、五年後……或者佟某該說,當聖上的年紀再也無法期待『奇跡』出現的時候,殿下您說會發生什麼事呢?」
為了延續皇朝霸業,得在兩人之中擇其一。司徒靳在心裡說出了答案。
「……佟老闆,你到底來這裡做什麼?」司徒靳警覺地瞇起眼,耐住性子再問了一次。
「佟某將殿下期盼的『奇跡』帶來了。」佟老闆笑了,俊臉露出一抹任誰看了都心動的真誠笑容。「但在這之前,請容佟某先為太子殿下說個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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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五皇弟為了奪權,不惜勾結外族與朝臣打算進行叛變,而衛京省的通政使司『杜正豐』,因為手頭握有這份叛變名單導致全家被滅,還被五皇弟栽贓為亂臣賊子,唯一的倖存者杜絳雪和她的未婚夫,此刻被關在大裡寺內候審?」聽完佟老闆口中所謂的故事,司徒靳忍不住挑高一道眉問:「佟老闆,你這個故事說得很動聽啊!只是就算想救人,你該求的是五皇子,而不是我這個早已經殘廢的太子啊!」
「大裡寺的督察司『慕容大人』,曾是太子殿下的保傅不是嗎?」佟老闆微笑解釋:「杜家雖然被冠上叛亂之罪,但聖上最在意的也是這一類案子,即使五皇子指控歷歷,但聖上最終還是將案子交給大裡寺調查,相信以慕容大人的公正廉明定能查出真相。」
「既然相信慕容晴天能公正處理,佟老闆為何還要走這一趟?」司徒靳再問,執意要問出他真正來意。
「公正之人就一定能做出公正的判決嗎?」佟老闆似笑非笑。「佟某這就向殿下坦白吧!五皇子誣陷杜家這件事,佟某有的只有實情、卻無任何實際證據,慕容大人再怎麼公正嚴明,也救不了無法證明自己清白的人,不是嗎?」
「哼!無憑無據神仙也難救。再說,我又怎麼知道你不是受了杜家人的收買,胡亂編了一個故事想挑撥我和五皇弟。」司徒靳冷笑幾聲。「不過,就憑著你敢空手踏進這裡求本殿下幫忙,我不得不稱讚你的勇氣,佟老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