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頁 文 / 岳靖
歐陽若蘇放下餐叉,喝喝水,取口布擦嘴,離座關熄餐桌上方的花苞小吊燈。好靜謐,牆角落地鍾滴答擺的聲響,格外清晰。她端起沒吃完的餐食,往飯廳外走,將沒吃完的餐食收到廚房,置於琺琅陶磚搭砌的流理檯面。稍早,從客廳收來的水晶煙灰缸也放在洗滌槽,她還沒把裡頭的蘋果殘核倒掉呢。如果放到明天,一定會引來果蠅。這個地方比較溫暖,經常有蟲子飛舞;夜晚會聽見蟲鳴,不像他們之前住的地方,冷得寂靜。
波濤聲柔柔軟軟,像一條拂過流理台窗外的泰絲,歐陽若蘇探手橫過洗滌槽,扳扣鎖,推開窗板,迎納後院夜色——她和兄長住的這區,是沙灘與巖岸交弧的海岬階地,前門有條臨海大道,後門是一片連接沙灘的開放型庭院——海就在草坡延伸的不遠處翻捲貝殼沙灘,浪潮反射月光釀了一片透澈淡金,恍若可在空氣中嗅出誘人的香檳味兒。
醉了。歐陽若蘇腦中纏繞著不該有的字眼,唇瓣彎了彎,柔荑摸著洗滌槽裡的煙灰缸,準備清洗,一會兒,卻將那個佔據Medusa臉龐的果核拿起,轉身走向廚房通往後院的落地門。
門外,很清新,夜露初凝,她踩著嫩綠鮮沃的草地,走到後院中心點,蹲下身,白皙雙手把土壤掘出個洞來,埋入果核,撫平地表。她不知道這麼做行不行,但她希望可以萌芽,長樹,結出蘋果。
突然覺得自己有點異想天開,她在做什麼?滿手泥土,她果真變野了。恍惚間,門鈴聲催喚她回屋內。
那響聲很有分際,總會中斷五秒,再響起,持續了三次——應該是兄長。有人在家,兄長一定不自己開門。她先洗淨手,擦乾,才走出廚房,往玄關門前,直接解鎖開門。
「好久不見。」門廳站著與兄長神似的男人——一樣有張氣質尊貴的俊臉、一樣有英挺優雅的身形——可不是兄長。
歐陽若蘇望著他,好生意外。他怎麼會出現在這兒?她認識他。在那個家族裡,他還算親近、友善他們兄妹。
「我可以進去打擾嗎?」他穿著成套西裝,打了領帶,言談客氣,禮貌地欠身,標準紳士舉止。
歐陽若蘇定定神,說;「哥哥他不在——」
「我等他回來。」男人明顯堅持,逕自進屋,脫下西裝外套,左右看了看。「沒有傭人?」語氣似有驚訝。
歐陽若蘇杵在門邊,美眸仍瞅著男人,好一段時間過去,她才別開臉,往門外走,不顧慮男人進佔家門。
她得去找兄長。男人遠道而來,不是她能處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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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分到那片海域,兄長便與家族斷絕溝通。
那哪是海,不過是一片冰——孤立他們兄妹的冰。兄長說,那個家族將他們「邊緣化」,排擠他們,不讓他們立足。
兄長帶著她搬離看不見海的寒冷區域,在同樣寒冷但看得見海的地帶,住了一段時日。四年前,在要前往義大利的途中,輾轉搬來這兒——看得見海且溫暖的地方——加汀島。
在這裡,即使過了午夜出門,也不需穿上厚重御寒衣物。裙擺在涼冷不刺寒的海風中翻揚,翻上膝蓋,露出兩截纖長、白皙的小腿,歐陽若蘇已經走晃了近四個小時。她根本不知道兄長會去哪兒,是不是和那個野蠻的友人在一起?假若他們在一起,應該會去哪兒?她沒個主意,只好碰運氣逛逛,前去越夜越熱鬧的「帆船手碼頭」尋找兄長身影。
行人在扶桑花夾道的石階巷弄鑽動,往上走是臨海大道住宅區,往下走正可通達帆船手碼頭。這島上有很多帆船玩家,他們白天可能是船廠裡的普通船匠,晚上則是夜航高手,齊聚俱樂部,整裝待發,到外海夜潛,或至鄰近島嶼——只為一杯海島農場風味的新酒。
那男人應該就是這種不羈隨興的逍遙調調兒!歐陽若蘇頓了一下,赫然覺得自己是在找那個男人,不是找兄長。她目光迷離閃忽,猛又清亮專注,回過神,人已站在俱樂部林立的帆船手碼頭,探詢消息。
「啊!你說的是杜瀇啦!」
歐陽若蘇不清楚自己問了什麼。一位穿著連身工作服的男子正在對她說;「那傢伙喜歡女人,沒女人會死,怎麼可能浪費難得上岸的良宵,跟男人耗在一起呢……」男子大笑起來,惹得其它人的圍觀。
「你要找他啊……」男子邊笑邊往下說;「我剛剛是有在『neverdowntoearth』看見他啦,不過,才幾秒鐘而已,他帶著一個標緻女郎——喔,不不,那女的比你差多了——」
歐陽若蘇一臉窘紅,轉身,撥開人群屏障,快步走開。
「喂、喂……美麗的小姐,等等,我還沒說完呀……」男子在後頭叫道,伴隨著腳步雜沓。
歐陽若蘇更加走快,跑了起來。她是來找兄長的,不是找那個叫「杜瀇」的男人。她才不想聽他喜歡多少女人,帶什麼女郎——這些與她無關,她是來找兄長的!她越跑越快,不知不覺,竟到了碼頭連接沙灘的木梯。她停腳,喘著氣,眺望一無人影的潔白沙灘。
稜邊上,樹叢蜿蜒,圍鎖拔地高聳的海崖,歐陽若蘇往下走,將帆船手碼頭的喧嘩拋遠。
只有月光,與她同行——聽夜海纏綿地推湧,她捋捋裙擺,落坐起階板,平順氣息。她想,她今晚找不到兄長了——或許,兄長已經返家,並且發現她出門未歸,等她回家,兄長會訓斥她一頓,生氣她一個女孩子在外野這麼晚。她今天的確該罵,她亂想太多事、太多不該的行為。
「嘿——真的就要在這裡嗎?」一個奇怪的壓抑嗓音。「真大膽嗯……」男人粗喘低笑。
歐陽若蘇凝神僵住,一動不動,眼睛直勾勾遠盯沙灘上滾冒的浪泡——
這片海灘是貝殼沙——
當然是貝殼,Venus站立的貝殼。
當然是浪泡,Venus誕生的浪泡。
她怎麼會以為這兒空無一人?
月光是旖旎的繽紛紗帳,知心知意地蒙掛在這片天地,她才是那個不識情趣、殺風景的闖入者。
情慾的喘息早已蓋過潮聲汐語,直竄耳膜,歐陽若蘇越來越不敢動,直到衣物撕裂聲像針扎刺了敏感的貓咪,使她倏地站起,轉身——明知不該看,眼睛居然正正對住了那雙黑若磁鐵的眸子!月光微弱宛若遮羞布——女人背影,瞧不清——卻遮不住男人如日彰顯的臉龐。
他是杜瀇。他在笑,唇角斜扯,露出白亮的牙的詭笑。
歐陽若蘇圓睜美眸,滿臉難以置信。
肢體纏抱的身影像一幅裱框畫,嵌在木階間縫裡。他們靠著巖牆,連躺下都免了,幾乎是一種偷情似的急切、狂野。
杜瀇托起女人長腿時,一臉不懷好意地看著也在間縫裡的歐陽若蘇。
「這樣比較刺激,是嗎?」激吻著身上女子,他魅眼似的眸光盯住另一名女孩。
歐陽若蘇顫了一下,渾身僵硬得猶如木頭娃娃,腳底踩空,啪地撲跌。
「有人!」女子抽氣叫道,從杜瀇身前退開,扯著衣服掩體,逕自往暗處消失。
杜瀇哈哈大笑,步履悠悠,自階梯下走出,拾級,來到歐陽若蘇身旁。「沒事吧?有沒有受傷?」他伸手欲扶她。
歐陽若蘇往旁一縮,自行站起,還是感到他的掌——剛剛托捧女子臀腿的掌——觸及了她的肌膚。她雙手環抱著身子,避過他,往下走,想逃開。
「若蘇——」他一叫她。
歐陽若蘇差點停下,轉瞬,她提起裙擺,更加快步疾行。
杜瀇跟著她,提出警告;「你越走越危險了,若蘇——這片沙灘可是成年男女的天地——」
歐陽若蘇一頓,轉過身,視線總是不偏不歪地對上他的,彷彿他倆目光注定黏在一塊兒,彷彿他總是看著她,她也總是看著他。
「被你抓到了。」他一笑。
歐陽若蘇微皺一下眉,美顏朝向海面。她不該盯著他不放——他是這個意思吧?
「你壞我好事,是不是該做點補償?」
歐陽若蘇一詫,回眸。杜瀇就站定在她面前。
「你說,你要怎麼補償我今晚?」他的笑臉無賴透了。
歐陽若蘇垂首,移動雙腳,繞過他,走向階梯。
杜瀇笑出聲來。「我有女友——」
歐陽若蘇繼續走,不理他。
杜瀇仍自顧自地道;「不過,剛剛那個不是我女友。」這才使她回身,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
杜瀇笑著靠近她。「今晚的事,幫我保密嗯。」
歐陽若蘇美眸凝眄著杜瀇的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她不知道該說什麼——這個男人怎麼能這麼誇張,理虧還如此泰然自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