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清尊
月讀不多解釋,繼續道:「以你現在受寵的程度,你可以輕易要求幕阜王住手,你卻不做,反倒加油添醋,這叫挑撥,與渾沌做的事情並無異。」
四凶中的渾沌最愛在人界掀起戰端,讓兩國戰得你死我活,他再大口大口吸食所有黑暗的氣息。對渾沌而言,人間越是充滿仇視、對峙,怨恨及痛苦的味道就越深濃、越美味。
「我跟渾沌才不一樣!我一點都不覺得從人類身上傳出的闇息有多香!」窮奇不認罪。雖然闇息能讓四凶的力量增強,但她又不像渾沌或檮杌那樣以力量為傲,她現在的修為已經很夠用了。
「那麼你比他更可惡,他做的一切是為了生存,你呢?自私的只求歡快,無視他人受戰火波及,將人命視如草芥。」月讀第一次用如此嚴厲的口吻責備她。
窮奇掄緊拳,聽著。
他為了她不認識的人命在斥責她。
他為了不是她做的壞事在數落她。
但他呢?
他就真的將每一條生命都看得重要嗎?!
「你有什麼資格說我?!你就多清高?!你就多無私?!你就多珍視生命?!」她憤怒地吼著,「偉大的神月讀,請你告訴我,珍視生命的人會在我額心放置一顆隨時隨地都能取我性命的靈珠,想殺就殺,要剮就剮嗎?!你跟幕卓王有什麼不一樣?!」在她眼中,一樣都是殺人兇手,差別只在於一個已經做了,一個還在等候時機才要做!
「你知道了?」月讀淡淡說道,臉上不見半分窘態。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
「我並不否認。」不否認她額上珍珠確實攸關她的生死。
「你當然不否認,因為那是你的心機,你的目的!」
「你不為惡,我就永遠不會取下它。」
「那我真要先謝謝你。」她說得好酸,「你只是事先預防,怕我以後會壯大到無法收拾的地步,所以先在我身上鑲這種東西,方便哪天看我看膩了,珠子一摘,四凶窮奇就此煙消雲散。」
她最氣的就是這個。
比法力,她當然不及月讀,他根本毋須多此一舉,鑲什麼鬼珍珠,她寧願他事後以仙術將她打散,也不是從最初相識的那一天便決定殺她,兩者對她而言是完全不一樣的感受!
「我無意殺你,否則我下手的機會多到你無法想像,天既造了你,就有你存在的價值,我不會輕易剝奪你的性命,我並沒有要你成為善良的物種,只希望你別濫殺無辜,像檮杌或饕餮,我也不曾以仙術懲治他們,不是嗎?」
「他們也不像我窮奇,額上有顆致命的珍珠。」拿檮杌和饕餮和她比,只不過是比較出她的悲慘。
「那顆珍珠只要不取下,就是個裝飾罷了,你何必介懷它?」
「你說得真雲淡風輕,那我也在你身上鑲顆爆石再跟你說別介懷它呀!」誰喜歡身上隨時隨地帶著一個「危險物品」四處亂跑?!
她不斷地提及珍珠珍珠,而且每說一次就噘嘴一回,次數之頻繁,沒逃過月讀的眼。
「原來你從今日見我便惡言相向,是知道額上靈珠的來由之故。」難怪她的態度與先前全然不同,以往這只凶獸每回都是帶著笑容來找他,幾乎不曾擺過臭臉。月讀一頓,明白了。「你待在幕阜國,也是這原因,你在遷怒,將對我的不滿轉嫁在其它人身上,所以你要求幕阜王發動戰爭,是在報復我。」
她沒有狡辯,凶獸敢做敢當,她確實是存著報復的想法。
「如此幼稚。」月讀輕歎。
他的歎息太輕太淡,以致於窮奇未能察覺,雙耳只聽到他說她幼稚的結論。
「你少說教!我從現在開始再也不要聽你說那些神族嘮叨人的廢話!我和你道不同不相為謀,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我們兩個就大難來時各自飛!」窮奇用她所知道的字句在吠他。
「大難來時各自飛用錯時機和對象。」那句,是用在夫妻身上。
「一點都沒有用錯!以後你遇到麻煩,我絕對不會再跳出來替你擋,我也不會替你打小妖,不會幫你出氣,什麼都不會了!」哼,她和他正式宣戰!正式決裂!
「我不需要你替我做那些事。」他倒覺得會遇上「大難」的人,是她。
他這桶冷水,潑得窮奇一臉尷尬,虧她吼得那麼中氣十足,他一點也不放在眼底。
「臭月讀!你……你……你真不知好歹!」她氣得直發抖。
「你有氣,對著我來,不用遷怒無辜。你離開幕阜國,殘局我來善後。」
「我才不要聽你的!我不走!我在這裡過得多愉快,幕阜王對我多好,多疼我,我要什麼他全會替我找來,二話不說全為我辦到,這些是你月讀做不到的!」
「窮奇。」
「叫什麼叫?!」
「離開這裡。」他的語氣沒有加重,依舊維持平淡聲調。
「我不要!你想阻止我,只有一種辦法,拿下我額上的珍珠!」她挑釁道,但一脫口立刻就後悔,和月讀賭氣,不見得會佔上風,畢竟月讀對她無情,說不定他也覺得取下珍珠會是一勞永逸的好辦法。
反常的,月讀只是沉默,與她互視良久。
她在等月讀將手指伸向她,摘除跟著她千萬年的額心珍珠,最好是連她胸中氾濫的疼痛也一併摘掉。
他沒動,比平時淺淡眸色加深許多的眼瞳,將她的任性高傲看得仔細。末了,任由她仰顎哼聲,繞過他,躍下屋頂,一抹紅影,消失眼前。
「看來,今夜將你自幕阜王的寢殿帶走,是我多事。」
低喃的嗓音太小太小,夜風拂過,帶走所有呢喃及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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惹熊惹虎,千萬不要惹上凶女人。
這句話,不知是哪位先知說出來的至理名言,仔細想想,的確有其道理。
特別是正受寵的凶女人,更是絕對不能得罪,否則她只消在君王耳邊撒嬌幾句,你的下場不死也剩半條命在喘。
偏偏有人犯了此一禁忌,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也是活該倒霉。
那個倒霉鬼,正是水月。
鏡花夫人對他的敵意,全宮裡沒有人看不清楚。
雖然鏡花夫人在眾臣眼中沒有太高評價,但他們仍會顧忌她在幕阜王跟前火紅的程度而不敢明目張膽與她交惡,像水月先生這種敢直接與鏡花夫人正面對上的蠢人,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鏡花夫人拍案吼他,而他冷淡無視的場景,一日內若沒發生三回以上就算奇跡。
幕阜王之所以還沒有耳根子軟到聽信鏡花夫人的讒言,是因為水月先生有他存在的價值,他是個世間少見的參謀奇葩,東方小國的遊說降服全靠他一人之力,他不帶任何兵士護衛,獨自進入各國朝堂,離開時,絕對都能帶回令幕阜王滿意的答案。
十三個東方小國,願意無條件成為附庸臣國的,佔了九個,其餘四個,不過是時間上的問題。
心愛的寵妃槓上重要的臣子,對此,幕阜王也只能睜隻眼閉只眼,兩方都不得罪。
今日,兩大冤家在後花園碰頭,緊張的氣氛教眾宮婢不得不小心翼翼。
呀呀呀呀,鏡花夫人在瞪水月先生,瞪得非常凶狠,一觸即發的煙硝味,瀰漫在眾人鼻間。
「你們都退下。」窮奇揚手,屏退左右。
「夫、夫人?!」
「怎麼,怕我吃了他不成?下去!」
聽見她斥喝,婢女們不敢再遲疑,卻也不敢退太遠,要是鏡花夫人與水月先生動起手來,她們才來得及跳出來阻止。幾名面露不安的小丫頭們退後數尺,看得到他們雙方身影,卻聽不見他們談話的內容。
窮奇與月讀終於獨處,他坐在石椅上,旁邊有數本書冊。
「水月先生真辛苦,為了幕阜王的國威,來回奔波。」她假笑。
「若不是鏡花夫人向幕阜王進言以武力攻打無辜小國,也無水月效力之處。」待在人界的時間越長,他學來的官腔也越地道。
「我就是怕水月先生的人生太無趣,才弄些事情讓水月先生忙呀。」
「鏡花夫人所謂的無趣若是指平平順順,那麼水月倒認為無趣些又何妨。」
「我說的無趣,是指你。」她哼。
他維持不變的淡然態度,手上的書冊又翻過一頁,雙眼只看書,不看她。「水月反倒認為夫人的人生太過多采多姿。」
連日來,降國派使節到幕阜國來,幕阜王城夜夜笙歌,總是飲酒作樂,她也是其中一分子,跟著吃喝玩樂。
「神也會諷刺人哪?」她媚揚紅唇,挪著馨香身子靠近他,用挑逗的方式說著挑釁話語,「我以前就是太笨太天真,才會以為當個好孩子會有什麼獎賞,結果呢?我那麼乖,別人還不是當我是壞傢伙,半句誇獎也沒有,更想將我除之而後快,我幹嘛還學你一樣當個無趣的好人?你瞧,我現在快樂許多呢!」她邊說,邊用食指撓他的下顎,他沒有閃避,眼瞳仍舊如她記憶中平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