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頁 文 / 湛露
「是敵手,還是那個可以跟在你身邊,與你並肩而行的人?」
他微垂下眼瞼,只說;「微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既然是不情之請,朕不會答應的。」聖慕齡又端回身為王者的架式,人似寒冰,「我知道你想求什麼。你想要朕放過她?是嗎?朕告訴你,『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這句話是至理名言。」
令狐笑眸光震動,「陛下又想做什麼?」
「你攔得了朕一次,還能攔得住第二次、第三次嗎?」
聖皇陰沉的口氣讓令狐笑心中的不祥之感再度湧起,他的身子僵硬筆直地挺立著,耳朵裡清晰地聽到自己的牙齒在打顫,「陛下到底做了什麼?」
瞥了眼窗外的樹影,他慢聲說道;「剛才我已經吩咐了內侍監,將內宮中最紅艷的櫻桃送去給她。櫻妃娘娘當日風風光光地來到我聖朝皇宮,如今要走,也要走得乾淨漂亮才好。」
他的衣領陡然被人抓住,令狐笑的速度快到不可思議,眨眼間已將他從高台上拖了下來。
「要是她死了,你知道後果會是什麼嗎?」令狐笑的聲音已不是平日裡優雅的冰冷,而是一種猙獰的憤怒。
「難道,你還敢殺朕不成?」沒想到他會震怒到如此地步!聖慕齡清楚地感覺到抓他的手指都在顫抖。
令狐笑猛地將他一推,旋風閃電般的速度撲向聖櫻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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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風蕭瑟,一壺溫茶還在桌上。週遭的寧靜讓令狐笑已經感覺到一種恐懼的不安。
「她人呢?」他一眼看到令狐舞人站在寢宮門口,急切地發問。
他垂著頭,「抱歉七哥,我來遲一步。」
令狐笑的眸光震碎,彷彿被什麼東西從裡到外狠狠砍了一刀,無形之傷,卻能致人命。
我就是要看看,你算不出自己的未來時會有多恐懼……你永遠也不知道明天之後的自己到底要過什麼樣的日子?也許今天你還風風光光,明天就什麼都沒有了。這種感覺是不走很可怕啊?
恐懼,可怕。這四個字原本是他拚命擺脫的,此時卻如鬼魅一樣,如影隨形地跟在他的心裡。沒有了,真的什麼都沒有了?
跌落在身畔的手無意識地張開,他低垂的眼睛赫然看到左手掌心中變成了一片空白——那四個字呢?何時隱滅?為何消失?
「死於非命」……他原本以為,是指自己將死在她的手上。誰知,誰知,她死了,卻將他的心一併殺死。當真是死在她的手上,以這樣慘烈悲涼的方式,以這樣決絕悲痛的感覺——置他子死地!
他的步履沉重如山。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她的床前的,她的面容很安詳,唇邊甚至還掛著一抹超脫的微笑。看來櫻桃茶中的毒藥,給了她足夠的時間讓她等候死亡。
等候死亡?那該是多恐懼的滋味。難道她不怕嗎?
他的手指輕輕幫她整理好髮絲,指腹擦過她的臉頰、嘴唇。
「從今以後,我才是最孤獨的人。」他幽幽地低歎,握緊她冰冷的手指,整顆心,已化成死灰。
尾聲
櫻妃「因病薨世」已經一個多月了,聖朝中關於她的風風雨雨的傳言,開始漸漸歸於平靜。
皇城的西郊外,忘塵寺。
清燈古佛旁,她還在烹茶。
那一壺櫻桃茶,曾經是可以讓人斷魂送命的櫻桃茶,與週遭濃密的檀香夾雜在一起顯得格格不入,但是烹茶的人卻悠然自得,不亦樂乎。
門外傳來嗒嗒的馬蹄聲,她聽到有人在笑,「這裡可真是修身養性的好地方,要是可以一輩子住在這裡,朕也不想還朝了。」
於是她站起身,微笑地靠在門框邊上,欠身行禮,「臣妾可以把這塊寶地讓給陛下,只怕陛下捨不得聖朝。」
來的是兩人,此時一前一後翻身下馬,當先者來到她面前,盯著她的眼睛哼笑道;「都說男人薄情,舞人你看,這個女人才真的是寡義,我們的丞相為了她和朕翻臉,她卻在這裡過得愜意悠哉。」
她挑起眉毛問;「丞相敢和陛下翻臉嗎?」
令狐舞人隨口接話道;「七哥已經一個月不和陛下說話了。」
「舞人!」那急促的斷喝說明來人的憤怒和不滿,而他對面的女子眼中卻閃過一抹狡黠的光芒。
「那麼,陛下和臣妾的這個賭約,是否可以到此為止了?」
「休想朕那麼快就罷手!」聖慕齡很鬱悶,卻依然不甘心地冷笑,「才不過一個月的時間,你著什麼急?朕還有後話。」
「陛下還有多少奇思妙想?臣妾洗耳恭聽。」
她微笑地坐下來,那種泰然自若的神情,與一個月前在宮廷內令狐舞人傳聖皇賜死之言時的神情一般無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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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令狐舞人在令狐笑走了之後,突然返身回來,凝視著她,說;「陛下要你死。」
她點點頭,「我明白。事到如今,如果我再活下去必然為陛下所不容。」
「你肯死嗎?」他一拍手,有人送上來一盤鮮亮的櫻桃。
她當然了然這盤櫻桃是做什麼用的,只輕輕歎息,「櫻桃這東西似乎就是我的催命符,每次遇到它都不是什麼好事。」
「陛下不是真的要你死。」令狐舞人又說了一句讓她有點吃驚的話。
「不是真死?難道還是假死不成?」
「是假死,要瞞過七哥的眼睛。」
「為什麼?」
「陛不想知道,當你們陰陽相隔的時候,七哥的心中是否還會有你?他要和你打一個賭。如果七哥很快地忘了你,你就要遠離聖朝,再也不許回來。如果他忘不了你,陛下可以放手,讓你們雙宿雙飛。」
她微微挑眉,「這是陛下的意思?他會有這麼仁慈?」
「你也不要高興得太早,陛下認定七哥不會把你的死太放在心上。」
「是嗎?」她抬起手,將櫻桃丟進茶壺中,傾倒出一杯就要飲下。
令狐舞人反而有些著急地攔阻,「你就真的無所牽掛,甘心去死?」
「無所牽掛?」她露出一個嘲諷的笑,不知道嘲諷的人是陛下,是令狐舞人,是令狐笑,還是她自己。「那麼麻煩你轉告陛下,就說我很感激他給了我這樣一個試那人心的機會。如果能夠試出令狐笑的真心,知道他會為我痛苦,我很高興。」
「讓七哥為你痛苦,你高興?」令狐舞人不解地重複她的話。
「是啊,你不會明白,這一個月裡,我躺在病榻的時候心裡有多恨他!」
他驚詫地望著她,一字字重複,「你恨他?」
「是!我恨他。當日我拋下一切,背棄了陛下和宇文家的盟友,千里迢迢趕去救他,沒想到他一句感謝的話都沒有,還對我冷嘲熱諷。聖心別苑裡,我甚至把自己都交給了他,事後他也沒有半句溫存。你說我心中有他,沒錯!
「自從聖心別苑那一夜之後,我已經知道自己不可能再與他為敵,因為我的心已經軟了,射出去的箭會失去力氣和準頭,無法射中目標。而他呢?他可曾對我有過半點表示?只讓我傻傻地付出,得不到一點回饋!」
聽她一口氣說出這麼多怨恨的話來,令狐舞人悠然地揭開那話意背後的心事,「那不是恨,而是喜歡,刻骨銘心地喜歡。難道你就從來沒注意過七哥看你的眼神在一天天變化?你們女人是不是一定要男人明白地說出他喜歡你,才認定對方的感情?但那幾個字有那麼重要嗎?你,對七哥說過你喜歡他嗎?」
她突然被問住,吞吞吐吐地,「他不說,我為什麼要說?」
「你怕自己先說出來會輸嗎?」令狐舞人揚起頭,看著天上飄過的白雲,慨然道;「七哥的心思何嘗不是和你一樣?你們都怕輸,所以寧可將真情藏得很深,於是就這樣錯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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錯過了。賀非命錯過的最大遺憾,就是沒有看到令狐笑以為她已死時,那心如死灰的面容。聖慕齡看到了,他永遠也不會忘記當時令狐笑的表情。那不是憤怒到可以橫滅天下的極致憤怒,而是失去了所有的力氣,絕望到了極點的哀傷。
讓他又恨又憐的哀傷……
聖皇定定地盯著她的眼睛,用平靜的語氣告訴她一件事,「今日在朝廷之上,朕已經冊封了宇文柔為柔妃。」
她的眸子一亮,「恭喜陛下。」
「你不介意?」雖然明知道她對自己無情,但是看到「前妻」對於他新娶妃子竟然這麼開心,他的心裡多少有點不高興。
「為什麼要介意?這對小柔來說的確是件好事。我本來心中一直有愧於她,希望向她道歉,為她找到一門好親事。如今這不是皆大歡喜了?」她眨眨眼,「陛下大概不知道,她有宜男之相,所以請陛下不要辜負這段姻緣,讓小柔成為名副其實的柔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