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湛露
聖皇搶先喝了一口,連聲讚道;「這個櫻桃茶的味道真是特別,甜中帶酸,酸中又有澀,」他似笑非笑地看著令狐笑,「這茶的味道就好像男女間的感情一樣,卿說呢?」
「微臣不曾對人動情過,沒辦法回答陛下的問題。」
他拈起一顆櫻桃,放入口中慢慢地咀嚼,笑著說;「以前中土有位皇帝寫了一闋詞便是寫櫻桃的,那詞的詞牌美,詞句更美,你們想聽嗎?」
「好啊。」賀非命笑道。
「不聽也罷。」令狐笑淡淡地啜了一口茶。
聖慕齡白了他一眼,「卿就是這樣古板,如此良辰美景,又有佳人在側,沒有詩詞唱和怎麼能成為佳話?非命,我們不理他,反正這闋詞也是那位皇帝寫給佳人的,朕念給你聽,那詞牌名叫「一斛珠」——
「晚妝初過,沉檀輕注些兒個。向人微露丁香顆。一曲清歌,暫引櫻桃破。羅袖裹殘殷色可,杯深旋被香醪洗。繡床斜憑嬌無那,爛嚼紅茸,笑向檀郎唾。」
賀非命剛要拊掌說好,就聽令狐笑冷笑道;「陛下把這闋詞念給賀姑娘聽,只怕不妥。」
「怎麼不妥?」
「這詞中所說之人乃是一名歌女,詞意也不過是說男女之間的風流韻事,打情罵俏。今日園中一沒有歌女,二也沒有檀郎,陛下念這闋亡國君主的風月之詞,未免有傷大雅。」
聖慕齡一腔高興被令狐笑這樣冷冰冰地一澆,頓時化為烏有。
他的眉頭剛剛皺起來,很快地,又平復下去,堆出笑容,「是啊,說到博學多才,朕自然是比不了卿的。不過卿說的也不全對。男女之間無非情情愛愛,風月之事。雖然今日園中沒有歌女,卻未必沒有檀郎。」
說完,他衝著賀非命眨了眨眼,「賀姑娘,朕就等你一句話,可別讓朕下不了台哦。」
令狐笑的眼睛慢慢移到賀非命的身上,再度對視上她的眼睛——她很寧靜地對著他們微笑,但是緊握的手指卻說明她的心中正在波瀾起伏。
「有什麼事,是微臣不知道的嗎?」他一字字慢慢吐出,視線不曾在她的身上移開半分。
聖慕齡笑著說出來,「其實也沒什麼,卿應該猜到了,朕對賀姑娘的人品才學十分傾慕,有意納她入宮,今日是賀姑娘來答覆朕的日子。」
冰河好像裂開了一條縫,令狐笑的眸光終於有了一絲震動。
「哦?如此說來,王和賀姑娘要大喜了?」他的聲音像是從冰海中遊蕩出來,可以冷到凝結成塊。
賀非命輕咳了一聲,讓喉嚨不那麼乾硬,但是令狐笑的目光卻讓她的身體都像是被凍住一般,無法移動分毫。而他的那句話又刺到她的心上,讓她忍不住脫口而出違心之言。
「能被陛下看重是民女的榮幸,再有推拒就是矯情了。民女,願意常侍陛下左右。」
令狐笑霍然長身而起,朗笑道;「大喜之日竟然以茶代酒,陛下太小家子氣了些。」
他突然的變化讓聖皇都有些措手不及,驚詫著他的反應,一時間竟不知該怎麼回答。
令狐笑凝望著賀非命的臉,溫文爾雅地以臣子之禮相見,「賀姑娘一步登天,明日即將成為皇妃了,微臣在此提前道賀,以後還要仰仗賀姑娘照應提攜。陛下可為賀姑娘想好封號了?」
聖慕齡支吾了一句,「還沒有,原本朕也不肯定賀姑娘會答應。」
「落花有意隨流水,流水多情更護花。依微臣之見,賀姑娘骨格清奇,氣質不凡,今日以櫻桃茶定情陛下,堪稱佳話,妃號何不就叫櫻妃?」
「嗯,好,就依卿之見。」
「微臣這就去草擬策妃旨意,明日召告天下。」
令狐笑優雅地翩然離開後花園,園中只剩下賀非命和聖皇,但是兩個人的臉上卻無半點喜色。
怔了好一會兒,他忽然重重地頓足,恨聲道;「這人難道要把我氣死嗎?」繼而衝出後花園,竟然沒有再對她多說一句話。
而賀非命卻是臉色蒼白,捏緊的手指慢慢鬆開,同時,好像有什麼本來是握在掌心的東西無聲無息地飛走了……
桌上,還有兩杯只喝了半盞的茶。她輕輕端起令狐笑剛剛用過的那一杯,將它放在唇邊,茶液緩緩傾入口中。
甜中帶酸,酸中有澀,聖皇說得沒有錯,這正是男女之情的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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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前朝天算官賀氏一門有佳女非命,天資清懿,性與賢明,地承華族,門傳雅範。是賴尚柔之質,以宏樂善之心。爾其虔恭所職,冊封櫻妃,叔慎其儀,唯德是修。欽此。」
這一道詞藻華麗的聖旨就這樣改變了她的命運。
她盯著紙上的字,即使早已可以倒背如流,卻還是忍不住想笑,想冷笑。
這算什麼?為了和令狐笑鬥,她居然把自己的身體都出賣了嗎?「淑慎其儀,唯德是修」?明明是別人眼中的好詞兒,怎麼看到她的眼睛裡卻像是刺一般,恨不得把它們都從紙上拔出來。
對於她突然受封的事情,宇文化成是又驚又喜。這麼多年來,多少貴族女孩兒想嫁到皇家卻不可得,如今卻讓她這隻小小的麻雀飛上枝頭做了鳳凰。而宇文家作為她入宮之前的暫借「娘家」,也覺得風光無限。
宇文柔在她離開宇文府之前,扭扭捏捏地來見她。
「小賀,你怎麼會答應嫁給聖皇?」
賀非命微笑地拉著她的手,「傻孩子,那天你一定是誤會了。我早說令狐笑越對我好就越是想挑撥我們的關係,你看,到底還是讓他得逞了。」
「你真的沒有喜歡他?」宇文柔還是有些不信,就算那天是令狐笑用強的,她依然覺得心裡怪怪的,一陣陣彆扭。
她輕輕搖頭,「我不會喜歡他那樣的男人,或者說,你最好也不要喜歡他。對他用情會是一件很累的事情,因為你永遠都不知道他的心裡真正在想些什麼、算計什麼?他對你付出的感情是否和你付出的一樣多?如果你愛他更多,就注定你要受苦。」
說畢,她深吸口氣,讓深秋的涼意灌進胸腔,頂住那裡莫名的哀傷,依然微笑著說;「而我是那種要小心計算自己所付出的每一分到底能夠收回多少回報的人,所以,我不會喜歡令狐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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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皇真的是給她做足了面子,龐大的迎親隊伍以及車馬儀仗轟動了皇城。從宇文府到皇城不過十里地的路程,卻走了足足兩個時辰才到。
在皇宮中正式舉行了冊封典禮。奇怪的是,在整個典禮中沒有看到令狐笑,雖然四周大紅的喜色熱鬧又扎眼,雖然四周有無數的人在對她說著恭喜,她的心中卻沒有半點喜悅,只是有著深深的失落。
晚間她終於結束了冗長的儀式被送到聖櫻宮。她不知道這裡是不是為了她才改的名字,因為圖中並沒有櫻樹的影子,只有一些火紅的秋楓還在枝上搖曳生姿。
宮女們排成一排過來行禮,「給娘娘見禮,陛下隨後就到,娘娘請回屋更衣等候。」
她明白宮女的意思,聖皇就要來了,她要準備侍寢。
沐浴,更衣,點妝,她很木訥地做完這一切。她甚至強迫自己不要過分去想別的事情,只是盡好身為皇妃的義務和職責。但是,直到她回到房間,發現聖皇已經坐在床邊等她的時候,她的心頭湧起一句奇怪的感慨——逃不掉了!
聖慕齡直視著她,點點頭,一指自己的身邊,「坐吧。」
「謝陛下。」她很規矩地坐下來,卻刻意保持了一小段距離。
「從今日起,你已經是朕實至名歸的妃子,在人前不要再自稱『民女』了。在朕面前要稱『臣妾』,在外人面前要稱『本宮』。」
「是,臣妾知道。」她恭敬地回應著他的話。
盯著她低垂的眼瞼,他沉聲說;「就是在令狐笑那傢伙的面前,也毋需再矮他一截,現在你是君,他是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明白嗎?」
她微微一震,揚起睫毛看著他,「陛不想要令狐笑死嗎?」
「不,」他細白的牙齒咬著精緻的唇型,「朕只想讓他痛苦、生氣,卻無從發洩,但是,不要他死。」
「陛下認定臣妾可以做到這些?」她總覺得聖皇為此而娶她是一件有些冒險的事情。
聖慕齡詭笑道;「除了你以外,還有誰可以讓令狐笑動容變色?朕對你,非常放心。」
賀非命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再度垂下眼瞼,「臣妾遵旨,一定不負聖命。」
「那麼,現在我們該做什麼呢?」他的手指悄悄來到她胸前的衣襟上。
她的心彷彿提到了嗓子眼上,那雙骨架清瘦的手本來十分賞心悅目,但是她卻必須強烈控制住自己的身體才不至於跳起身逃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