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頁 文 / 席維亞
初天緯斂回眼神,輕輕撫過擷香發紅的頰,低問道:「要緊嗎?」
頰上的麻疼感讓擷香一縮,然而最讓她無法承受的,是那些無情的言語。把自己交給他,貪戀他所給予的溫柔呵護,她還來不及考慮未來,可,事實攤在眼前,一切都是她在自欺欺人,沒有未來,身為花魁的她融不進他的未來!
「我要回去。」拿下他手中的藥包,她轉身就要離開。
她臉上強裝的無謂,深深刺傷了他。她放心和那喚作品頤的男子共同掌管醉月樓,卻不信任他可以為她擋去風雨!
「看著我。」初天緯怒氣沖沖地擋住她的去路,執意要她抬頭看他。
擷香螓首垂得更低,懷中藥包抱得死緊。
看出兩人之間的不尋常,初大姐臉色變得難看。她還在想陳平哪有那麼神通廣大,能在短短的時間內立刻將人帶進府裡,原來!
「天緯!」她怒喊,手毫不客氣地指著擷香。「你也被妓女迷上了?清醒點,連你姐夫都碰過她,睡過她的人有多少?我絕對不准你帶她進這個門!」
初天緯攫住擷香的手,不讓她乘隙逃離,他轉身面對家人,語氣瞬間冰寒。「這宅第是我買的,讓你們上京時暫住,不代表你們可以為所欲為。這次不方便讓大姐停留,等會兒我會派人將你們安頓到客棧裡。」
「你為了這個賤女人趕我們走?!」初大姐尖叫。「二弟是怎麼被人害得,你不是不知道!」
「我記得清楚。」冷怒的字彙從齒縫中進出,初天緯瞪向陳平,眼中的恨意讓他幾乎當場癱軟在地。「若不是性好漁色的姐夫帶他到青樓,甚至將二弟棄之不顧,二弟不會淪落到那樣的下場!」
初大姐啞口,努力找話辯解:「那是姐夫他有事不得不先離開……」
「你要自欺欺人,我無所謂,但以後我不准他再踏進我這裡一步。」初天緯打斷她。以往念著親情忍讓包容,卻只是讓他們變本加厲,他受夠了。
「我要告訴爹娘,看你怎麼娶她!」初大姐迭聲怒喊。「咱們初家世代為官,要他們眼睜睜看你娶一個妓女入門,除非你要他們死!」
初天緯眼一瞇,口中輕吐寒霜。「你要敢到爹娘面前搬弄是非,我會讓姐夫再無立足之地。」
他的語調平靜無波,但那冷漠如冰的目光卻將初大姐嚇得噤若寒蟬。她知道他說到做到,自己所嫁的丈夫一事無成,全賴娘家和弟弟的支持才能謀得縣令之位,過著豐衣足食的生活,天緯要讓他們無法生存,簡直是易如反掌。
「走了……」還是陳平識時務,縮著頭來拉她的袖。
「好,我就看你怎麼跟爹娘交代!」初大姐腳一跺,發怒地跟陳平一起離開。
按下滿懷的怒氣,初天緯轉身面對擷香。「看著我。」
擷香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將所有情緒隱藏,才抬頭看他。
「你沒話要對我說?」初天緯心頭一窒,他不想看她用這種表情對他。他想將她護在羽翼之下,想用盡心力對她細細疼惜,她卻躊躇,難道在她眼中,他真那麼沒有擔當?!
一絲苦澀染上擷香的眼。她怎麼可能說服自己會和他有幸福的結果?他有家人,他有親友,見過她的高官富紳比尋常百姓多太多了,總有一天會被人發現,發現他身邊的她,是曾經伴寢無數的擷香。
他述說的美好溫馨畫面,離她好遠好遠……忍住泛上眼眶的淚,她低道:「別讓擷香污了您的宅第,初爺。」
她竟退回去!在方才兩人共享歡愛後,狠狠將他推離,退到比初會更遠的境地!初天緯倏地攫住她的肩頭,怒聲咆哮:「你聽她的話做什麼?你的清白我再清楚不過,這是我的天地,除了你,我不讓人踏進!」
「清白?」練拳嬉笑的畫面在眼前碎裂,她譏嘲反笑,滾燙的淚滑落了頰。「今日你讓他倆噤聲,以後呢?你要如何堵住天下悠悠眾口?我的入幕之賓太多了,說不定連你爹也……」
「住口!」
他緊緊將她擁入懷中,緊得像要將她揉進自己身體,心痛和怒氣讓他忍不住顫抖。他知道,她顧慮他,寧願重創自己,也不希望他和家人反目。
他該怎麼做才能撫平她惶恐的心?才能讓她明白他不怕與天下為敵,只要能為她擋去風雨?
「即使你不是清倌,我也不在乎,我要的是你,水淨,我要的是你純淨善良的心……」初天緯在她耳畔啞聲低喃,他不曾如此無措過。
夠了,有他這些話,她什麼都不求了……唇角揚起笑,擷香輕輕掙開他的懷抱。「我要走了,嬤嬤會擔心。」
帶淚的笑靨如此淒美,教人擰了心。他握緊她的手。「我會用最快的速度將羅剎門這件事做處理,等我,我會想出好的法子,相信我!」
最好的法子,是各自回到原點,回到不曾相遇的日子……擷香咬唇,輕輕點頭,不讓淚水潛然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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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報更的漢子剛走過,梆鑼聲後又是沉靜的夜色籠罩著城。
尋歡貪醉的醉月樓裡,在夜的掩映下,帶著奢華笑語過後的落寞,華燈光芒褪盡,只餘幾盞廊燈隱隱閃爍,惹人寂寥。
叩,叩!
抑低的敲門聲在這安靜的深夜仍稍顯清亮。
梳著發的手停了,嬤嬤看向門。「誰?」
「我,擷香。」門外的人低道。
「進來吧。」放下手中發篦,嬤嬤看她推門走入,手中捧著一個小木盒。「新的燈芯做好了?」
「嗯。」將木盒放置桌上,擷香點頭。「我這次很小心。很小心,應該沒有問題。」
「別擔心,我明天會從來客中找個無害的傢伙試,試的時候我也會陪在旁邊。」知艷紅的事嚇著了她,嬤嬤笑道,話裡帶著溫柔。
在燭火的映照下,擷香突然發覺,卸了妝扮的嬤嬤,臉上有著難掩的疲態及憔悴。五年來,因應對虛偽人心、費神思量,嬤嬤滄桑了多少?她卻都沒有發覺……她心一抽,忍不住哽咽。
「傻孩子,都說沒事了。」誤以為她心有餘悸,嬤嬤笑拍她手。「那王八蛋沒得手,別擔心。」
「今天樓裡沒事吧?」不忍更添嬤嬤擔慮,她強笑道。
「不就是這樣?」嬤嬤一笑,有著淡淡的譏誚。「一下有人要搶姑娘,一下有人吃干抹淨不付帳,還有人上門說要收保護費呢!不知是打哪來的小賊,要要狠不先探探,居然找上醉月樓?剛好林捕頭在,當下就給攆出去啦!」說到興起,嬤嬤手還不住揮著,好似小混混就真這麼給她丟出門去。
那豪氣干雲的模樣,逗笑了擷香,但想到嬤嬤所面對的危險,笑意沉澱下來。「品頤不在,若有需要我做的,儘管說,別都自己一個人擔。」
不讓心頭感動表露出來,嬤嬤故意輕蔑地瞥了她一眼。「得啦,要讓你出去招呼,不當場被那些色鬼吃了就上天保佑了,你乖乖鑽研怎麼把燈芯做好就成,其餘我來!」
知道嬤嬤是為了她想,擷香眼圈不覺泛紅。這五年來,離了家鄉,全賴嬤嬤用她嘮叨又膩人的關愛,將她細細呵護。雖然不曾改了稱呼,但其實她一直把嬤嬤當娘親看待。
「嬤嬤,我們請護衛吧,樓裡有人鬧事,也好有人去擋。」醉月樓除了門口有兩名守衛護守,其餘上自姑娘、下至僕婢,全是女子。
一方面是嬤嬤運用人脈護著,沒人敢上門妄動;一方面是有品頤留心,尋常小賊根本不是她的對手,為免節外生枝,也怕醉月樓裡太多秘密會被人發現,她們不曾動過聘雇護衛的打算。
但,如今品頤走了,她不禁擔心,如果真有窮凶極惡的人上門,援兵搶救不及,嬤嬤是首當其衝的人。
聞言,嬤嬤長長喟歎,原該風情萬千的美顏如今佈滿未老先衰的疲態。
當年對男人的深惡痛絕以及看多世道炎涼的慘狀,促使她接受品頤的提議,一個老的、兩個小的,大膽做著騙人的勾當,或許老天幫忙,除了剛開始幾次小小的意外讓她用巧言圓了過去,這些年竟也把醉月樓做成了名享京城的青樓,無人發現。
男人無窮的慾望,換來滾滾的財源,用那些錢,救了多少村莊,救了那些免於步上她後塵的姑娘。然而這樣的好運氣,能持續多久?
「是啊……品頤都走了……醉月樓還能撐多久?每一天睜了眼,我都在想,該不該開門?這一開,會不會被人揭穿?我什麼都遇過了,沒什麼好怕,但我只怕守不了你,守不了樓裡的姑娘……」
她沒見過嬤嬤如此示弱的樣子!眼淚掉了下來,擷香握住嬤嬤的手。「還有我,雖然我不像品頤那麼能幹,但還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