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頁 文 / 柏衣
「不會喝就不要猛灌,看看現在這個樣子!」
「來來,讓一讓,讓他透口氣。」
眾人七手八腳,將剛從洗手間出來的郝崇文扶到酒吧旁的軟椅上,許諾心疼地拿著濕毛巾擦試著他的嘴角。
「學長,你沒事吧。」
「放心,死不了。」見慣不怪的琳達徐徐吐出一口煙圈,叫吧檯上的調酒師。「阿保,弄杯醒酒茶來。」
「我來。」
裴杉宇裡住郝崇文的鼻子,打開他的下顎,將散發著強烈姜味的特製醒酒茶倒入他的喉嚨。
「咳咳咳……」後者劇烈地咳嗽起來。
「你慢一點啦。」許諾埋怨裴杉宇,不住拍著郝崇文的後背。
「好,好,我不碰他,總可以了吧。」裴杉宇苦笑著舉起雙手。
醒酒茶似乎很有效,郝祟文緩緩睜開混濁的雙眼,「熏子,你不要離開我。」他用力抓住許諾的手。
「我不是熏子學姐。」
「你是許諾。」郝崇文凝視著她,破碎的記憶片片組合。
是了,剛才醉酒大吐特吐時,旁人避之唯恐不及,唯有她,一直陪在他身邊,他不由內心悸動。
裴杉宇看著眼前這一對,內心百感交集,表面卻鎮定如常。倒是琳達,像看戲般瞄瞄這個,再瞥瞥那個,唇角掛著一抹詭異的笑意。
「學長,來,把醒酒茶喝了,喝了後就不會這麼難過了。」許諾把茶杯遞到郝崇文唇邊。
「許諾,你對我真好。」郝崇文感動地看著她。
「你是我的學長嘛。」許諾微笑。
「可就算是自己的學妹,我也不會對她這麼好,何況我們以前只是泛泛之交而已。許諾,為什麼我以前一直都沒有注意到你?」
許諾心臟一跳,難道他已經察覺到她在單戀他了?
「學長……」
「我很累了,許諾。」
「我知道。」
「愛人與被愛,我想我還是比較適合後者。」
「咦?」
他到底想說什麼?許諾不解地眨著眼睛。
終了,在酒吧內迴盪的重金屬樂戛然而止,空間瞬間沈默,天地清澄似水。
郝崇文突然大聲說:「許諾,做我的女朋友,好不好?」
這句話仿若天外之音,破水而來,又似重石擊地,火光四濺,許諾只覺得耳朵一陣嗡嗡作響。
「許諾,做我的女朋友吧。」這次是肯定句。
「學長,你喝醉了。」
郝崇文整個人歪在她身上,緊緊抓住她的手,許諾想甩卻甩不脫。亂了,一切都亂了,這簡直像黃金檔煽情電視劇,劇情千奇百怪、荒誕不稽。
「我剛才是喝醉了,不過現在沒有。」郝崇文好像是認真的,雙目灼灼地盯著她,似要將她燙出一個大洞來。
許諾倉皇四顧,一眼看到裴杉宇。救命啊,死魚,她以眼神拚命朝他發出求救信號。裴杉宇卻只是懶懶地倚在吧檯上,朝她懶懶地笑。
「你竟敢見死不救?」許諾以眼神這樣說。
「不好意思,這可是你自己的事,你自己決定。」後者這樣回擊。
一番眼神廝殺,許諾敗下陣來。她硬著頭皮轉過臉——
「許諾……」
許諾差點失聲尖叫,郝崇文將她整個人抱住,陌生的男性氣息令她渾身僵直,臉色發青。
「答應我吧,我會好好珍惜你,讓你幸福的!」終於能偎在心上人胸前,卻沒有半點自己期待的幸福和甜蜜,反而被異樣的僵化和怪異取代。
奇怪,她不是喜歡他嗎?為什麼現在他向她表白,她卻沒有半點興奮的感覺?不過,學長一直是她憧憬的對象,如果錯過這個機會,今後恐怕就再不會有了。一想到這裡,許諾停止了掙扎。
裴杉宇隱在吧檯黑暗的一角,看著被柔和光線環擁的兩人,掛在唇角的慵懶笑意漸漸僵凝。胸前愈來愈深重的痛楚,開始一點點撕裂他的胸膛。握住玻璃杯的指節已然泛白,他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才克制住自己,不把許諾從那個男人懷中搶過來。
「喂,這樣好嗎?再不去阻止他們,你最重要的東西就要成為別人的了。」琳達遞給他一杯LOSTLOVE。
「她不是東西,而且,她也從來不是我的。」裴杉宇深深吸了一口氣。
黑色LOSTlOVE,緩緩流入口中,亦劃過內心那道陰鬱的傷痕。
「好難喝。」
這麼難喝的東西,居然是酒吧裡最受歡迎的飲品,現在人的品味真奇怪。
「不要因為剛剛失戀,就怪我這裡的東西難喝。」
「我沒有失戀。」
「每個失戀的人,都不會承認自己失戀。」
裴杉宇一下子閉上嘴。
「真的沒關係嗎?她真的會成為別人的喔!萬一失去她,你可不要後悔。」琳達凝視著他,有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
「我啊,的確是喜歡一朵花很久了……」
裴杉宇癡癡看著被郝崇文擁在懷裡的許諾,慵懶的眼眸溢滿黑色的痛楚。
「可是,只要那朵花自己覺得快樂,我就願意守著她。如果硬是把它占為已有,花兒會很快枯萎的,我不想做這樣的事。」
「真可憐……」琳達伸手撫上他的臉頰。「別看你表面是個花花公子,其實比誰都癡情,那朵花真沒眼光啊。」
「喂喂,大庭廣眾之下,請不要對我性騷擾。」
「什麼嘛,你以前可是愛我愛得要死,一天到晚巴著我不放,還吵著長大後要娶我呢。」
「那是我六歲時候的事情吧。」裴杉宇斜睨著她。
「真是,」琳達不禁咋舌。「長大了就這麼不可愛。早知今日,當初還不如叫老媽生個小妹妹給我。」
抒情舞曲如流水般傾瀉而出,樂聲蓋住他倆之間的打趣。
溫柔曖昧的曲調令人有想戀愛的衝動,情侶們紛紛離座走到舞池中,手牽手翩翩起舞。許諾和郝崇文也在其中,她被他擁入懷中,兩人緊緊貼著,輕移慢步……
纖細的她偎在他懷中,清秀的臉頰有一抹動人的嬌羞,她的眼眸神采飛揚,全身上下洋溢著幸福的光輝。
忍住胸口一波更凶似一波的尖銳疼痛,裴杉宇無聲地笑了,原來,這才是最終的結局。
——祝你幸福。
無聲地說出這句話,他仰脖把酒一口飲盡。
「我走了。」
再不走,他懷疑自己是否還能維持理性,雖然告誡自己絕對不能去碰她,但親眼看到她依偎在別的男人懷中,他才發現自己並不如想像中冷靜理性。
「你要走?喂,你就這樣不管她了?」
話音未落,裴杉宇已到門口,頭也不回地往後一揚手,如風般遁去。只剩下寂寞的玻璃杯,靜靜佇立於吧檯上。
透明的杯緣倒映著七綵燈光,舞池中,許諾悵然若失地抬頭,巡視四周,卻沒找到想找的人。那條死魚到底去哪裡了?可惡,竟敢一聲不吭地把她撇下不管。他知不知道,這個時候,她多希望他能在她身邊。
即使現在已經得到想要的東西,心裡仍是空空蕩蕩,似乎缺了一塊,可到底缺了些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
☆☆☆☆☆☆☆☆☆☆☆☆☆☆☆☆☆☆☆☆☆☆
「死魚……」
「下垂眼……」
「裴杉宇……」
樓頂微風,吹散了髮絲,亦吹亂了她的心。下意識地追尋慰藉,追尋他可能去的地方,她來到公司大廈的頂樓,四周掠過空曠的風聲,遠方是層層疊疊的都市水泥叢林。正午的陽光自雲層間隙穿梭而過,明亮而不張狂的光線,令人感覺十分舒服。
走幾步,被天台巨型水塔擋住的視線豁然開朗,許諾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靠著柵欄,伸展雙臂,仰首朝天。
「裴杉宇!」
她心慌地叫,突然有一種錯覺,似乎他即將翱翔九天,永遠從她身邊消失。
「唷,小貓。」男子回過頭,並不意外是她。
風瞬間吹起他的休閒外套,熨貼於修長身軀,懶懶遊走,有一種頹廢的華美。凌亂髮絲間的俊美輪廓,令微風都停止了呼吸。
「午休時到處找不到你,怎麼跑到樓頂來了?」
「只是想來吹吹風而已。」裴杉宇一手揀起亂髮,微笑道:「找我有事嗎?」面對她,他總是微笑。
因為他想讓她永遠記住他微笑的樣子,他最好的一面。
「也沒有什麼啦……」許諾嘟囔著,欲言又止。
如果把自己心裡的煩惱告訴他,肯定會像以前一樣,除了一頓冷嘲熱諷外,什麼安慰都得不到,可如果不說,心裡又堵得發慌。
「是不是關於你那位學長的事?」
「你怎麼知道?」
「你的哪件事情我不知道?」
真是個傻女孩啊,可他就是喜歡她的這份遲鈍和純真,一如陽光下的花朵。燦爛、熱烈而奔放,沒有一絲陰霾。甚至只要跟她在一起,內心就會莫名其妙地明亮起來。她是他的光明,他的太陽。
「昨晚你幹嘛跑得那麼快,我有很多話想跟你說……你也看到了……那你……會不會覺得我答應郝崇文答應得太輕率?會不會覺得我的感情太廉價、太……」許諾求救似地看著他,清澄的眼眸黑白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