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舒格
只要他來,她便是滿心歡喜地迎接;但他要走,她絕不會哭泣挽留,導致他無法放心離去。
聚是歡喜緣分,散是注定必然,聚散之間,柔腸百轉,外表顯露出來的,卻是刻意的淡然,她不要成為他的負擔。
坐在床上發了一會兒呆,她又懶洋洋地躺回已然半涼的衾被裡,沒一會兒,便又悶悶睡了。
這一睡,又到近午方醒,而且,還是被重重拍門聲給吵醒的。
午前的陽光經由鋪天蓋地的大雪一反映,亮得刺眼;房間小,拍門聲彷彿就在耳邊爆開,傅寶玥嚇得驚醒猛坐起來,一時之間,還彷彿夢中,分不清自己到底在什麼地方,現在又是什麼時辰。
拍門的人沒有得到響應,開始不耐煩了,幾下猛撞之後,簡陋的門被撞開,寒風乘勢刮了進來,帶著些許雪花。
傅寶玥擁著被子,愣愣地望著,她還沒完全回神。
門口,幾位丞相府裡的護院矗立在那兒。看見表小姐還在床上,都有些尷尬地轉開視線,不敢直視春睡乍醒,慵懶嬌美得令人心疼的她。
「是不是這兒?是不是?找到沒有?」尖銳的嗓音由門外傳來。
「夫人,沒有。」帶頭的秦護院留著落腮鬍,粗豪壯碩,令宵小看了都要膽寒;他有如鐵塔般立在門口,躬身恭敬地回答。
尖銳嗓音是她姨母的,此刻也現了身,旁邊還跟著表妹於慧朱、管家等人。
他們都用一種很奇異的、甚至帶點鄙夷的眼神看她。
「怎麼回事?」傅寶玥眨眨眼,詫異地問。
「我問妳,妳把東西藏到哪兒去了?」丞相夫人尖聲質問,一雙小眼惡狠狠地瞪著傅寶玥。團團圓臉上,毫無平日客氣的笑意,反而是極難看的臉色。
「東西?什麼東西?」傅寶玥完全摸不著頭腦。
說完,她心口突然一擰。
該不會……雁宇瑎送她的那些珍貴物事,被發現了?
轉念一想,不可能。
雁宇瑎派來幫忙的得力親信綠海幫著巧絲,把所有東西都收在最尾一間的後房,房門還上了鎖,外表看來是間破舊柴房,不會有人注意。
何況,若真的有人闖進去,巧絲絕對會來告訴她……想到這兒,傅寶玥警覺抬頭,尋找一直不見人影的貼身丫鬟。
發生這等大事,巧絲怎可能害怕躲藏?她沒能立即來到小姐身邊,原因很簡單也很顯而易見──她正被一名護院遠遠給擋在門外廊上,急得臉都白了,只得不停張望,焦急不已。
「不要裝傻了,妳明明偷了好多東西!」於慧朱兩眼像是要放出箭來,單純直率的她,說話絲毫沒有修飾,「我就知道妳從小就羨慕我!想要我的東西!打妳來我家以後,表面上裝乖,私底下卻是個小偷!妳這個騙子!」
一陣暈眩襲來,傅寶玥扶住頭,等那天搖地晃的昏沉過去。
「我偷了什麼?」強自壓抑住強烈的不適感,傅寶玥疲憊地問,「房間就這麼大,你們自己看,多了什麼?」
「別以為妳藏得好,我就找不到!」丞相夫人下令:「給我搜!」
眾護院遲疑著,不敢貿然唐突。
丞相夫人氣得柳眉倒豎,「還不動手?我叫你們搜,聽到了沒有?快點!」
傅寶玥披衣起身,小臉蒼白到驚人,神色卻鎮定下來了。她站在床邊,淡淡道:「諸位請搜吧,我不會怪你們的。」
聽命行事,有什麼好怪的呢?
幾個大男人在斗室裡盡責地東看西看,翻翻找找;站在門口的丞相夫人則是怨毒地射出一支又一支言語之箭,箭箭穿心。
「妳別以為裝得安安靜靜,就不會有東窗事發的一天!告訴妳,我懷疑妳很久了!給妳吃給妳穿,還不懂得感激,居然這樣回報我!妳就跟妳爹一樣,貪心又鬼祟,太平日子過不得,只想造反!」
前面雖刻薄,傅寶玥都忍了下來,但是說到她爹,她倏然抬頭,一雙清澈明眸直視氣得嘴歪眉豎的丞相夫人。
被瞪得有些發毛,丞相夫人心虛地倒退了一步,隨即,又像是給自己壯膽似的,大聲起來,「瞪什麼瞪?當我冤枉妳嗎?妳看看這是什麼!」
丞相夫人的手一伸,一串黃澄澄的純金金煉、兩三隻寶石戒指,在她掌心閃爍著耀眼光芒。
「這是在妳舊屋裡搜出來的!」她嚷嚷。「我故意要妳換地方,就是要讓幫妳搬東西的婆子丫鬟們留心,藉機檢查一下妳的東西。果然,就給她們找出這些!這是我的金煉,跟慧朱的戒指,都在妳行李裡!」
在門口探頭探腦張望的傭人裡,也有前些日幫傅寶玥搬東西的兩名僕婦,她們對上了傅寶玥澄亮的眸,頓時都心虛地低下頭,不敢再看。
她們應該最清楚,表小姐讓她們搬的,只有兩個衣箱、好幾箱的書和畫畫用品,就連女子梳妝用的鏡箱,都是巧絲親手搬的,東西簡單樸素到極點,哪來的什麼金煉與寶石戒指?
何況……才瞄一眼,傅寶玥就忍不住想苦笑。
不說別的,光她身上肚兜掛的金煉,價值大概就等同姨母手上抓的那些,她真要偷,也不用去偷那些誰的法眼也入不了的東西吧?
她的沉默被誤解了,丞相夫人的尖嗓子嚷得讓她頭疼,「沒話說了吧?我倒要看看妳還偷了哪些東西!以為藏得住嗎?哼,當小偷總有失風被抓的一天!」
傅寶玥挺直了背,凜然響應,「我沒有偷東西,可以請兩位嬤嬤來跟我對質。誰看見我偷了?東西又是在哪兒找出來的?」
丞相夫人和於慧朱都撇撇嘴,鄙夷地不再看她,也裝作沒聽見;她們正以熱切的眼神望著幾位護院,期盼找出更多的贓物、證據。
不過房間就這麼大,三四個大男人花了片刻便翻遍了,連書箱都打開來一本本看過,根本什麼都沒有。
眾人目光射向床,護院們遲疑地回頭望望主母,不敢輕舉妄動。
一個小姐的床,怎可以讓男人隨便翻動?就連為奴為婢的,睡覺地方也不能讓等閒男人闖進去,更何況是個小姐?
「讓開!」丞相夫人怒道:「我自己看!你們都走開!」
於慧朱也快步上前,母女倆彎腰,把傅寶玥剛起身、還來不及整理的被褥、枕頭給翻來翻去,仔細翻找;失心瘋似的,一定要找出什麼才甘願。
「這是什麼!」於慧朱突然叫起來。「娘,妳看!妳看!」
被於慧朱高高舉起的,是一條金光燦爛的花繩,上面繫著玲瓏可愛的玉飾。玉飾不但溫潤晶瑩,還幾乎毫無瑕疵,雕工更是繁複精巧,光是這樣乍看,房裡眾人便都可感覺到,那是價值連成的飾品。
「怎麼會有這個?」丞相夫人也怔住。
房間裡突然一片靜默,大家都盯著那玉飾看。
突然,在死寂中,有人倒抽了一口涼氣。
因為他們看出了玉飾所雕的,並不是尋常辟邪祈福的蝙蝠或貔貅,而是、而是……
雕的是盤踞的小龍啊!
這可是皇宮才能用的東西,怎麼會落在她枕邊?
面對眾人驚詫到極點的瞪視,傅寶玥臉色慘白,卻咬緊了唇,一聲不響。
縱然全身冰冷、手腳都開始微微發抖,她也力持鎮定,絕不在人面前示弱。
最重要的是,絕不能露出驚慌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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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時辰後。
傅寶玥在黑暗中動了動已然酸麻的手腳。保持同一個坐姿太久,根本都沒有知覺了,一動,針尖般的刺痛便刺進身體。
照說才申時,外面天色應該還沒全暗,但她身在一個幾乎毫無光源的小房間裡,所以根本不知道天色如何。
這房間是丞相書房旁堆放書畫用的,此刻清了出來,成為暫時的囚禁場地。
沒錯,她被囚禁了。
從中午她房間被闖入之後,她就被帶到這小房間。期間,除了一名好心的嬤嬤偷偷送來點心熱茶給她充飢之外,她就好比犯人一樣,獨坐在這斗室裡、黑暗中,等候發落。
傅寶玥其實還沒心情擔心自己,她擔心的是那些奇珍異寶。萬一被搜出來,巧絲、雁宇瑎安排在她身邊的綠海、甚至是雁宇瑎本人……都會有麻煩。
和她扯上關係就是麻煩。傅寶玥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早就知道不應該,但她也早就知道,情火猛燒,她彷彿飛蛾,投進去會被燒得粉身碎骨。
但其它人也被燒傷,絕非她所願,該怎麼辦呢……
到底為什麼,會被誣告是小偷呢?這一切,是如何開始的?
她回想著那日來幫忙收拾的嬤嬤們,裡面有個陌生的面孔,她以為是新來的下人,或是在前面伺候的,所以不曾見過,現在想想,還真可疑。
只不過那位嬤嬤……為什麼要栽贓呢?傅寶玥百思不得其解。
又坐了快半個時辰,外面書房有動靜了。
嚴肅的談話聲由遠而近,漸漸清楚。有於丞相憂慮的嗓音,一一盤問著。中間還穿插丞相夫人的尖嗓子,以及千金於慧朱不時插嘴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