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舒格
她剛從石凳上起身,面前小几鋪放了畫紙,還有顏料、淺碟、各式畫筆。顯然她正在作畫,結果,被這個不速之客給打斷。
「冒昧打擾,實非在下所願,不知小姐能否原諒?」雁宇瑎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定紊亂的心神,悠然開口。
她只是看著他,或者該說,瞪著他。
「小姐在畫蓮花嗎?」雁宇瑎往前走了一步。
「是。」她似乎領悟到自己瞪著眼前陌生的男人,這是相當無禮的,立刻垂下眼睫,不再看他。
而那雙明媚大眼,卻像是烙印在雁宇瑎的腦海中了。
「請問……」他又往前一步,溫聲詢問:「這花,是小姐種的?」
她搖搖頭,重新坐回石凳上,好像擺明了不想與他交談。
雁宇瑎活了二十二年,可從沒遇過這樣的狀況。
他在宮裡可是被捧得高高的貴人,就算在同儕間,別說不理睬了,他一說話,週遭眾人無不屏氣凝神,專注傾聽。
但此刻,這位小姐像是對面前的畫紙更有興趣似的,見他一離開池畔,便又開始作畫,把他晾在一旁。
「不是妳種的,那怎麼說是妳的花呢?」雁宇瑎不甘被冷落,他就是想再看看那雙美眸,想看那張粉嫩清麗的臉蛋。
她還是恍若未聞,逕自低頭作畫,時而抬首望望蓮花。
「妳若不理我,那我又要摘花了。」雁宇瑎興起難得的惡作劇心情,他走回池畔,故意伸長手。
他人高手長,加上這水池並不大,一伸手,果然就要觸及池中央那幾朵開得最美的花兒……
「別動!」女子果然又開口。嬌嬌的嗔怒,聽在雁宇瑎耳中,真是萬分可愛。
她總算抬頭望向他,兩道彎彎柳眉皺著,很不開心的樣子。
「小姐!小姐!」另一個清脆嗓音突然出現,從濃密花木後傳來,接著是急促的腳步聲,一個丫鬟打扮的年輕女子繞過池畔,跑了過來。
她手上捧著一個小盒,很珍惜似的送到女子面前,一面報告,「這已經是最後一盒了,小姐,要是還不行,那我就不知道怎麼辦啦!」
女子煩惱神色更甚,皺眉打開小盒,研究著,像對丫鬟也像對自己說:「可是這白色不對呀,怎麼調都不是,怎麼畫嘛?難得開得這麼美……」
語氣那麼苦惱,讓人聽了好生心疼。
「小姐,白色就是白色,哪兒不同?巧絲就看不出來。」丫鬟轉頭望望池中蓮花,突然發現了陌生人。「呀!你、你是誰?」
雁宇瑎微笑,「我……」
「他是惡人,要摘我的花。」女子告狀,然後語帶責備的問:「不是要妳守著月華門嗎?怎麼讓人闖進來?」
「我只離開一會兒呀!還不是去幫小姐找這盒顏料!」丫鬟巧絲辯駁,她隨即迅速走向雁宇瑎。「公子,您是前廳的客人吧?請這邊走。」
雁宇瑎還想再問,卻在丫鬟的堅持下,不得不由原路離去。
臨去前,他再度回頭望了望池畔的一抹清艷。
「六爺,您走到哪兒去了?」一回到前院,已經找他好一陣子的相府管事連忙迎了上來。「丞相大人找您喝茶哪,前廳好多人在等您。」
「沒什麼,隨便走走而已。」他輕描淡寫的回答。「請帶路吧。」
管事領著雁宇瑎走上長廊,從點著一列燈籠的廊上穿過,管事很慇勤地招呼著,「大人特別吩咐,要謝謝六爺送的那座琉璃仙景,還有那四幅前朝藍蜻的畫作。大人昨夜賞玩到好晚,還不忍放手呢!」
雁宇瑎只是笑笑。他緩步走著,狀似漫不經心問起:「今晚的壽宴……丞相家人會出席嗎?」
「夫人當然會,她已經在前廳了。」
「嗯。」他停了停,又說:「那,丞相的千金……」
管事何等伶俐,光這樣一聽,便聽出了端倪。
當下,管事壓抑心裡的暗喜,恭敬回答,「我們大小姐今年十七了,生得花容月貌、才色兼備,是丞相與夫人的掌上明珠。」
雁宇瑎斜睨管事一眼,表情似笑非笑。「我沒問你這個。我是問,今晚的壽宴,小姐會不會出席?」
「呃,倒是不會,沒有這樣安排。」
雁宇瑎點了點頭。
「六爺,如果您想見見我們小姐,那我這就去請示……」
想到她專心描繪、連多說兩句話都不願的模樣……雁宇瑎搖了搖頭,別去打擾她吧。「沒關係,不用忙。」
要見面,絕對還有機會的。雁宇瑎十分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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壽宴三日後。
宮裡來的禮,由專人護送,呈到於丞相面前。
於丞相與夫人都笑開了顏。尤其是夫人,欣喜之情溢於言表,福態的圓臉上,笑得幾乎看不見眼睛。
這可不是別人,是六爺哪!他居然特別送禮過來,要給丞相千金于小姐!
被召到前廳的於慧朱,在父母的催促下,心跳加速、兩眼發亮,急忙拆開了用翠綠緞布包裹的方盒。
盒有三層,一層是宮中特製的蜜蓮子酥,一層是精製熏衣蓮香,最上面一層,一打開,眾人忍不住驚呼──
只見那五寸見方的盒中,分成五五共二十五個小格,每一格都填著色膏,深深淺淺,都是不同的白色。
有的白中隱隱透出一股碧藍或青紫,有的則是帶有珍珠般光澤,總之,讓人看了眼花撩亂,忍不住要讚歎。
「好漂亮!」於慧朱嚷著,不過,有些困惑,「這是胭脂嗎?怎麼全是白的?」
「這應該是……顏料?」管事在一旁伺候,插嘴道。
「顏料我沒有用呀,我又不是表姊。」於慧朱已經拈了兩顆蜜蓮子酥放進嘴裡,她對小零嘴比較有興趣。「娘,妳吃吃看,這糖好好吃啊!」
眼看女兒如此沒心機,丞相夫人又是疼愛,又是著急。十七歲的大姑娘了,該準備成親、生子,慧朱卻還像個大孩子似的。
要是真的嫁進宮裡……像這樣的個性,怎麼去應付那繁瑣如牛毛的各式禮儀,甚至是鉤心鬥角呢?
「妳呀,別光顧著吃,六爺送妳顏料,妳就得用上一用,畫點東西回送六爺,聽到沒有?」
「我又不會畫畫。」於慧朱不以為然地皺皺鼻子,隨即靈機一動。「啊!那我去叫表姊幫我捉刀畫兩張好了,反正又不會有人知道不是我畫的。」
就這樣,那盒顏料轉手送到了傅寶玥房裡。
兩天後,一幅清雅蓮花已然畫就,回贈給雁宇瑎。
花兒有著深淺不同的白,躍然紙上,可以感受到作畫者的巧思與功力。雁宇瑎在燈下展畫,細細品鑒,嘴角勾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不過,品題的字跡卻有些稚拙。雁宇瑎看著,微笑擴大了。
畫和字,搭不起來呀。
畫得那麼好,字卻……
望著案上精緻細膩的畫作,他心裡想的,卻是那張清艷絕倫的粉臉,盈盈的眼波,淡紅的小嘴……
雁宇瑎忍不住也提起筆──
隔日,六爺的短箋一送到,丞相府裡又是一陣嘩然。
因為,送來的短箋上,是首詩作,表面上在讚賞蓮花畫作,但實則讚美的,是畫者本人的風華絕代。
一向貴不可言、彷彿天上星星般遙遠的六爺,居然會對丞相千金如此青眼有加;而且,誰也不知道他們到底何時見過面、又談了些什麼?
於慧朱又被硬逼著要回信,她苦惱到無計可施,自然又去向表姊求救──反正這種風花雪月,表姊最厲害了!她每天關在房裡,不就是忙這些嗎?
果然,傅寶玥看表妹急成那樣,自然也聽聞了姨父、姨母有多麼重視這封信、這件事、這個人,她只是思考片刻,提起筆來,瀟灑在雪白紙箋上落筆,客氣又不失優雅地回了信。
快馬加鞭,回信迅速送到了宮中。
「六爺,六爺!」貼身侍衛收到相府來的信,照著主子的指示,立刻送到雁宇瑎手上。
剛剛下朝的雁宇瑎還一身華麗朝服,一手拎著幾本待閱的奏折,走進自己府邸的前廳,便聽到身後侍衛青河快步追了上來。他有些詫異地回首,「怎麼了?」
「于小姐的回信。」青河趕快把信呈上。
果然,主子的表情有了些微的波動。
跟著雁宇瑎有六年了,青河從沒看過他像現在這樣。面對不管多美、身份多高的女子,雁宇瑎總是淡淡的,不曾主動表示過什麼,但這位相府的千金……真的很特殊哪。
瞧主子一拿了信,連走回書房都等不及,順手把奏折往旁邊高腳幾上一擱,便站在那兒,當場拆閱。
青河在一旁垂手肅立,一面暗地觀察著。
只見那張俊美的臉上,淺淺笑意如漣漪般蕩漾,一張短短的信箋,卻反覆看了好幾次。
這樣才對嘛!年輕瀟灑如六爺,怎麼可能沒有幾位紅粉知己?憂心社稷之際,也該有朵解語花在身旁陪伴才是。當今皇帝在六爺這個年紀,早已有了子嗣,而大皇子、二皇子等人也都成親了,六爺也該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