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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五章 誓擬同生死 文 / 晴芊若素

    「世間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事不是閒事」。她以為,只是簡簡單單的喜歡,所以不曾患得患失於未來。她以為,和他會安然一世,所以不曾瞭解過物是人非。她以為,人生永遠都是如此的波瀾不驚,所以不曾思考過生離死別。

    那天下午,正在上第一節課,雪妮突然覺得椅子晃了兩下。她皺了皺眉,抬起手揉了揉太陽穴,心中感慨道:真是老了啊,沒睡午覺都產生幻覺了,卻被小q推了一把,「親,你感覺到什麼了嗎?」她一下子醒過盹兒來,才發覺椅子仍然在晃,而且桌子也開始晃動。這不是幻覺!

    當雪妮和小q還以一臉不可思議的表情大眼瞪小眼發愣時,老師最先反應出來,喊道:「快,快出去!」大家也相繼反應過來。是的,地震了!頃刻間,所有的人都亂了陣腳,匆匆忙忙地起身,蜂擁而出。

    而走道裡則擠滿了人,誠惶誠恐地逃離,推推搡搡向前衝刺,那是對生命的渴求。雪妮大腦一片空白,只是身體不住地向前向前,只是覺得自己好像丟失了什麼,很恐怖。她心亂如麻,可卻說不出所以然,只是一瞬間的念頭讓她毅然決然地轉過身。她逆流而上、反勢向回,可是強大的人潮無情地將她淹沒。雪妮覺得自己馬上就要被波濤洶湧的人潮擠倒,只能別無選擇地抓緊了牆圍邊的窗沿,緊一點,再緊一點。她努力地保持著原地不動,羸弱的身體搖曳在呼嘯而過的死亡之中,肩臂被撞得生疼。雪妮竟然毫無覺察,只是努力地四處張望著,尋找著什麼。索性,真的讓她尋到。那是她今生擺脫不掉的命運,是她今世早已注定的劫數。

    雪妮像是拼盡了全身的力氣,撥開人潮,跌跌撞撞地朝那個方向擠過去。終於,她站在他的面前,眼底卻儘是隔世的荒涼。她翻越了人山人海,只為和他並肩前行。她不顧所以,抓起他的手,轉過身,繼續逃離的征程。那一刻,雪妮心頭一酸,眼淚不住地模糊了視線。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只是知道不得不做。那是她站在生死的風口浪尖上最後的一絲眷戀。就算是兵荒馬亂的年代,那一雙握著的手也足以讓她安心。她不再害怕,只是奮力前行,必須要活著,一個都不能少。因為最珍貴的此刻正握在手中。

    樂莫宣驚異於眼前突然出現的熟悉面孔,時間沒有給他領悟的機會,他只覺得手被抓得生疼,是那樣的緊,仿若是再也無法解開的死結。只是他未曾發覺自己皺縮的眉頭出乎意料地舒展開來,手心有溫暖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他無所顧忌的隨她顛簸輾轉於生命的流亡之途。

    操場上一片混亂,密密麻麻的佈滿了人。即使週一升國旗也做不到將全校師生一個不差地集合在此,而此刻出乎意料的做到了。雪妮顫顫巍巍地站在操場最後面的一個角落裡,因為出來的比較晚,所以已經無法進入密集的操場中央。這會兒鎮定下來,雪妮才發現自己早已花了臉,縱橫的淚水浸濕了天藍色的領口。她想,幸好平安無事。如果剛才真的出不來了,那麼……她不禁地看了看身旁的樂莫宣,依舊的白皙側臉。那麼,生不同日死可同時,生不同室死可同穴。她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想,但知道那是一個自己沒有勇氣失去的人。

    樂莫宣久久凝望著教學樓,好像突然想起什麼,轉身往回走,卻被依舊緊緊握住的手扯了回來。兩個人同時低下頭注視著那雙嵌合在一起的手,一隻白皙細長骨節分明,一隻纖細白嫩指尖滲出星星點點的血跡。他們才意識到彼此都還沒有先放手,一瞬間就同時鬆開了手。樂莫宣迫不及待想要跑回去,卻動彈不得,感覺到脊背和腰上的壓力。

    「你放開!」

    「我不放!」雪妮緊緊地從後面環抱住他,竭力地抵抗著,不讓莫宣移動。

    「放開我,我要回去拿東西。」他低頭嘗試著拉開扣在身前的雙手。

    「地還在震,你回去太危險了!」雪妮纖細的手臂又怎麼敵得過男孩的發力,她的手已從腰間被拉開,便順勢又拽住了莫宣的左臂。

    「我要去拿手機,那裡有很重要的東西。快放開!」

    「再重要能敵得過命嗎?」雪妮使出吃奶的勁,雙手用力地拉著那只臂膀,生怕一不留神把他弄丟。

    樂莫宣竭盡全力地想要擺脫,而此刻聽到這話卻有些失了神。只聽「刺啦」一聲脆響,兩人同時向後一個踉蹌。校服的一隻袖子被撕開了線,一道口子露出了裡面穿著黑色t恤的肩。「丫的,撕我作文也就算了,竟然還敢撕我衣服!你還想撕什麼啊?」樂莫宣憤憤道。

    這一鬆勁,雪妮感覺自己整個人都虛脫了,腳下一軟就跌進樂莫宣的懷裡。不知哪來的小感傷,鼻子一酸就又哭了出來:「我怕……」

    樂莫宣見柔柔弱弱的她哭得泣不成聲,不知所措起來,「算了算了,真受不了你了。別哭了啊,再哭就連醜八怪都不如了……再哭,再哭就讓你賠我校服。對,還有作文!」

    雪妮「噗嗤」一聲就笑了出來,抹著眼淚,紅腫著眼睛,望著面前這個唇紅齒白的少年,側露著肩,垂了下去的殘破袖子遮擋住了左側的手指,在微風中搖曳,像是濟公版的楊過。

    「咳咳……」樂莫宣道貌岸然地理了理衣服。他想,明明是她理虧在先,卻一副受了委屈的樣子,怎麼就搞得好像是我在哄她呢?這女人真是不可理喻。

    在大約半個小時之後,大地終於疲倦,停止了顫動。各回各班,清點人數。

    2008年5月12日14時27分59.5秒,汶川發生8.0級地震。全國多個省市受到波及,也包括雪妮他們生活的c市,慶幸的是並沒有帶來嚴重的傷亡。

    轉天學校就組織了悼念遇難者活動。突如其來的天災造就了一場慘烈的**。當看到電視上直播的茫茫廢墟、遍野殘肢時,還有誰可以再鎮定下去呢?曾經那一刻,死亡離自己是那麼的近。當看到失去親人的逃難者肝腸寸斷的樣子時,還有誰看不透物是人非的殘忍呢?明明早上還在鬥嘴賭氣,怎麼下午就永世相隔了。當哀悼的口號響起,全體起立,教室裡竟然靜得可以聽到心跳聲,那不是安靜,不是寂靜,而是死寂。剛剛邁上人生舞台的少男少女,一切都還來得及的花季青春,就這樣被突如其來的災難蒙上了陰影。女生們終究還是沒有忍住,細細碎碎的啜泣聲劃破凝固了的空氣,眼淚辟里啪啦地打濕了桌子上寫了一半的習題冊。這場滅頂之災卻意外的給他們好好上了一課,關於生命、關於人生、關於信念。

    「到頭來,我才懂得。從前還以為自己很明智,其實我什麼都不知道。」雪妮自言自語道。她吸了吸鼻子,終究還是要接受這個一直以來都沒有勇氣去面對的事實。

    我放下過天地,放下過自己,放下過未來,卻從未放下過你。

    小q在一旁瞅著多愁善感的雪妮,便哼唱起來:「雪一片一片一片,拼出你我的緣分,我的愛因你而深。」

    雪妮沉默了。她恍然間想起《牡丹亭》: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又過了一周,學校組織捐物資給災區。雪妮拿了一大本作文選去捐贈。這本作文選恰好收錄了她小時候寫的作文。本來是留著紀念的,但想想還是捐了出來。因為雪妮希望以身作則,可以把愛和知識一起傳遞下去,這樣才有意義。

    作文選上不單有作文還附了小作者的照片和簡介。大家比較好奇雪妮小時候的樣子,便津津有味地翻閱起來。晨鴿看著看著便停了下來,遞到樂莫宣眼前。樂莫宣僅僅瞄了一眼還未定神仔細看,腦子裡就已經翻雲覆雨起來。他一陣心煩意亂、不知所措,便順手將書又推了回去。雪妮見他做出如此反常的舉動便好奇地湊過來看個究竟。不看不知道,一看她也愣在了那裡。那本作文選剛好翻到一頁,那篇作文的小作者正是樂莫宣,旁邊掛著一張稚氣而執拗的小男孩一寸照。也就是說,他們兩個小時候同時上了同一本作文選,而之前雪妮卻毫無察覺。

    這始料未及的發現一下子將前塵過往的伏筆全部揭曉。怪不得雪妮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有種奇妙的感覺,很陌生卻又似曾相識。只此一眼,便記掛一世,縱使後來割捨了一切也未曾丟失那張面容的絲毫細節。也怪不得雪妮第一次聽到他的名字時就讚賞得不得了,原來在她很小的時候就被這個名字吸引過,端著書研究過這個名字的含義。人生真的像是一齣戲,其實冥冥之中一切早已注定,只是人在戲中,不識真意。

    雪妮指著某人小時候的照片,笑得岔了氣,將書拿到莫宣面前,卻不曾料到他竟然又是隨手一推。雪妮頓時惱火起來。這孩子的脾氣怎麼越來越古怪,到底怎麼他了,他憑什麼做出一副嫌棄厭惡的表情?她一跺腳,朝樂莫宣翻了個白眼,拿起書就回到自己座位上,卻在書桌下面悄悄地把那一頁撕了下來。

    當樂莫宣發覺到自己反應過激惹火她時,雪妮早已回位。「算了,隨她去吧。若不是她又怎麼會惹得我如此的心神不寧?」樂莫宣暗暗的想著。自從這個女孩誤打誤撞、生拉硬拽地強行踹開他的世界大門,樂莫宣便再無清靜之日,過往的種種全盤被推翻,讓他感到無力而茫然。

    那時候,不懂,這叫愛。

    他只是覺得心口陣陣酸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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